近年来,随着时代的大步前进和文化的迅速发展,广大观众在艺术欣赏中的审美意识、趣味有了很大变化。众多的艺术种类也为人们的文化消费提供了充分选择的余地。而我国的传统戏曲艺术,尽管从全国范围讲,有些省市和地区也曾创作演出了一些较有影响的优秀剧目,受到观众的欢迎,但是从总体上来看,却一直未能跟上时代前进的步伐。各地目前上演的大多仍是传统剧目,新编历史剧和现代戏的创作举步维艰,观众上座率下降,戏曲似乎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对此,戏曲界的有识之士在深入思考着我国这一独特艺术的出路,探索着各种改革的措施和办法。
面对戏曲不景气的现状,有人断言:戏曲正在逐步消亡,电影、电视、现代音乐和现代舞正在或即将取代戏曲艺术。并且似乎是有根据地认为这并不奇怪,就象昆曲、京剧、川剧等取代傀儡戏、参军戏和杂剧一样是很正常的新旧交替。但同时,也有人不少人却认为,戏曲还远远没有达到艺术的顶峰,它今后仍然会长期存在下去,并认为青年观众不喜欢欣赏戏曲,是因为他们不懂艺术,与戏曲本身无关。对此,笔者认为,上述这两种看法,都未免失之偏颇。
不承认戏曲面临着时代的严峻挑战是不现实的。其实,目前不仅是戏曲,我国的其它传统艺术也都程度不同地存在着危机。相反地,流行歌曲、现代舞却激起了一些年轻人狂热的迷恋。但承认现实,并不意味着传统艺术没有出路了。只要我们稍加辨别就可尽看出,现代艺术无论怎样标榜自己标新立异,但它并不是凭空而来的,它仍不能离开民族民间艺术博大精深的根基。以戏曲而论,虽然其中的内容掺杂着许多封建道德伦理观念,但也有其强烈的人民性的一面,它的艺术形式更是我国人民数千年创造智慧的结晶,其鲜明的艺术个性和丰富的表现手法,仍有着强大的生命力,值得我们珍视和借鉴。国外布莱希特、梅耶荷德等人也都从中受到启发,并借鉴它开辟了新的艺术领域。外国观众评价我国戏曲是东方艺术的瑰宝,说它妙不可言。如夏衍在《看洋人演京戏而大悦》一文中说,“京剧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艺木品种,它的特点一是唱念做打四者俱全;二是它用最简练的程式表达最复杂丰富的感情。……说它举世无双,这不是艺术上的沙文主义。”田汉也说过:“我非常喜欢中国戏曲那种生动活泼的场子,不受布景的拘束,说到就到,纵横自在。这很适于表现今天的生活斗争的大规模和波澜壮阔变化多端的场面。”无疑,我国戏曲艺术的前途是乐观的,但也绝不能因此而沾沾自喜,固步自封,而是要随着当代文化意识的觉醒和中国走向社会主义现代化的大趋势,自觉地进行改革。
实际上,戏曲在争取当代观众这个问题上,早已暴露了两个方面的弱点:一是其内客已与当代观众产生了心理阻隔。已经达到很高审美境界、具有成熟完整表演形式的传统戏曲在时代心理面前已感到无能为力;二是戏曲迄今为止未能找到一个在舞台上表现现代生活的完美和谐的形式,这使它左顾右盼,裹足不前。而限于戏曲反映生活的手段在题材、形式及内在结构上的特殊困难,以及编演现代戏时忽视对审美愉悦效果的追求而一味充当传播政治宣传的工具,未能成为蕴涵深邃人生哲理、迅速传递当代思想信息的有效渠道,因而难免遭到时代的冷落。
那么,戏曲该怎么办呢?笔者认为,首先是戏曲工作者要具备现代化的思想意识和艺术观念。只有具备了这样的素质,才能够真正站在历史与现实结合的高度,改变以往那种封闭性、固定僵化的审视世界、反映生活的观察点,从习惯性的狭小思维模式中跳出来,而代之用创造性、跨越性思维研究生活和人,力求从多方面挖掘出现代生活的丰富内涵来。
所谓现代意识,就是现代存在、现代生活条件、现代社会关系的反映。剧作家魏明伦在谈到现代意识时曾说,这“不是泛指世界社会进入产业革命以来意识形态的现代化,而是指当我们国家开始了现代化的进程之后,在社会、经济、政治、科学、文化各方面都处于转换与蜕变之际,萌发出来的符合现代化发展方向的精神意识、思想观念、人际关系、心理欲望、行动准则以至生活方式等等。今天,这种现代意识(具有中国特点)正在潜移默化地涵盖着生活的各个领域,尽管它和几千年来积淀于人们意识深层的传统心理与文化意识形成广泛的、尖锐的和必然的冲突,但是它所蕴积的生命力是不可抑止的”。
对于剧作家和戏曲工作者来讲,现代意识又不仅是一般的思想概念,而且是审美概念。这就是说,现代意识同剧作家、艺术家选择生活素材,独特地描写生活和评价生活的态度,同他们的艺术才华和创作个性,同他们创作中的特殊表现形式和手段是紧密相连的。现代意识永远是通过剧作家的激情和心灵,通过作品的氛围和场面,通过生动真实复杂的生活矛盾和冲突,通过人物的遭遇与命运,并遵循审美法度,形象地、艺术地表现出来,而不是仅仅传达理念。如1985年全国戏曲调演中出现的新编历史剧《秋风辞》、《狱卒平冤》、《喜脉案》、《千古一帝》等,就是剧作家们运用历史唯物主义与辩证唯物主义的观点,适应今天现实生活的需要,去研究历史、研究生活、研究人的复杂性格。这些剧目的一个共同突出的特点就是,既着眼于真实地反映历史,摒弃了简单化的历史类比,以严肃的态度去观察和表现古代的人和事;同时注入自己独到的现实生活体验和见解,从而唤起了现代观众深沉的历史反思。而且,为了表现新的内容的需要,这些剧目在艺术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创新和突破,即更富有时代审美特点,因而受到了观众的一致好评。
近年来,话剧改革的讨论很热烈,而且在创作实践上也有较大的突破,这方面的经验值得戏曲工作者借鉴。比如,在话剧是否非要姓“话”的讨论中,众多的人提出了异议。认为话剧要打破“话”的局限,主动引进其它姊妹艺术,以充实发展自己。最近,沈阳话剧团在上海演出大型歌舞故事剧《搭错车》,以其明显的新戏剧观引起了上海剧坛的瞩目。这出戏不是在封闭的小剧场演出,而是进入体育场中心演出,不是将流行歌曲作为插曲,而是作为部件对待,以此用来推动剧情发展,并且穿插着大型的舞蹈场面。它的表现手法与我们常见的传统话剧形式、风格迥然不同。很多剧作家和戏剧评论家对这出戏的创新给予了热情肯定,认为它充分发挥了话剧综合艺术之长,打破了话剧沉闷、凝固的现状,在满足当代观众的心理期待和审美要求方面进行了可贵的探索。再如无场次话剧《一个死者对生者的访问》,也是在现实主义的基础土,汲取了我国传统戏曲和民间艺术的创作经验,并借用了国外荒诞派和象征主义的某些表现手法,如剧中结合剧情和人物需要,比较自然地大量运用歌队、鼓声、面具等象征手法,使全剧充满飘逸的氛围、浓郁的诗情和动人的情感交流,从而增强了艺术感染力。这出戏由宁夏话剧团搬上舞台演出,同样也取得了良好的社会效果。
说起来,戏曲的综合性比起话剧更有优势。因此,在横向借鉴这一点上,戏曲应该打破自身固有的模式和框框,主动向其它姊妹艺术学习,以取长补短,充实发展自己。从我国戏曲的发展历史看,它也不是一开始就是一个完整独立或者一成不变的艺术品种,它是诸种单项艺术,如音乐、舞蹈、诗歌、绘画、雕塑等有机综合和广泛引进的结果。历史上,我国戏曲正是在开放引进中,通过吸收外来营养,不断充实发展才形成的。据载,西汉时代从安息、大宛、大月氏输入角抵和奇戏;五胡十六国以后,有了受鲜卑影响的“踏摇娘”一类的街头戏;隋唐以后,吸收其它民族的音乐舞蹈的成分更多,以至受到佛教的影响;唢呐是从回部进来的,胡琴是受蒙族影响的……。可见中国传统戏曲,也不是一成不变的。遗憾的是,近年来我们的戏曲改革,过于把自己局限在一种自我欣赏中了,视野不够开阔。因此,尽管有些地方喊出了“振兴x剧”的口号,但响应者寥寥,所取得的进展不大。这应该引起我们的深思。
应该看到,目前对于青年观众来说,现代艺术比传统艺术更具有吸引力,就在于它并不拘泥呆板,而是在传统艺术的基础上用现代入的眼光、思维和审美标准做了必要的加工,改造和发展。如川剧《潘金莲》,虽然借鉴了许多现代派的艺术手法,但它的主体仍是地道的川剧,仍是唱念做舞兼备写意、写实结合的中国戏曲。
戏剧家A·古雷加也说:“在现代,艺术方法和科学思维正在日趋靠拢,美的感受是通过知识问题间接地表现出来的。在科学时代,艺术的认识作用具有愈来愈大的意义。”因此,当代戏曲不应再满足于叙述一个极为表面的喜怒哀乐的故事,表达一个既定的概念,而应着重从哲理上作进一步的探索和开掘,以启发人们对生活做深入的思考。我国戏曲以往所强调的“高台教化”或者硬性灌输,已经越来越不为现代观众特别是青年观众所接受。他们所需要的是思索,同时也以自己的感受和想象来补充戏剧的思想内涵。近年来一些优秀的现代性和新编历史剧,一个突出的特点就是,十分重视作品的生活容量和思想深度,如《秋风辞》,它以汉代宫廷曾经发生的“巫蛊之祸”为背景,描写了具有雄才大略并且屡建勋业的汉武帝晚年的悲剧,使人透过历史人物,能看到历史的、社会的本质,从而引起心灵的震颤和对于历史的反思。再如奏腔《千古一帝》,以纵横捭阖的笔触,描写了秦王赢政的变法斗争。该剧打破了秦腔“一人一事”的叙述框框,采用“多人多事多线”的新剧作法。因此,出现在舞台上的秦王,不是一个如同旧剧中常见的那种脸谱化的好或坏的皇帝,而是一个既有超人气概、智慧的一面,又有残忍暴戾一面的有血有肉有个性的古代英雄形象。生活和历史是复杂的,我们的剧作家对生活、对历史也应该进行多方面多层次的分析和探索,体现出作者对本质的理解。
当前,我国正处在一个全面改革的新时期。改革不仅给文艺事业的发展提供了良好的条件,开辟了广阔的天地,同时也向文艺提出了新的更高的要求。随着改革的全面展开和深入,必然牵动整个社会的经济、政治、文化以及人们的思想观念、生活方式的深刻变化,要求文艺事业和经济、政治相适应的发展。戏曲也必须紧紧跟上时代前进的步伐,满足人民群众多方面的文化要求,提高人们的精神境界,培养人的高尚的道德情操。在这里,笔者认为戏曲反映生活的道路应该是广阔的。但必须根据当代观众的审美要求,具有当代意义,真实而又深刻地反映历史和现实生活。而在艺术表现手法上则可以广收博采,不拘一格,进行多方面的探讨,这样才能不断有新突破和进步。
(发表于《宁夏艺术》1987年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