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任何人的足迹在历史的长河中也只是浮光掠影。樱花大道年年灿,何见当年曾来人?走近武汉大学的“老三舍”,走近这依山而建,四层叠起却层层接地的武汉老图书馆建筑群,这种感觉愈加强烈。当年,谁轻抚过的长桌今日依旧在静默观止着?当年,谁留恋过的书架,今日书味依然回环着?当年,谁沉醉过的书香,今日仍在墨意缭绕着?今天我来了,明天会有谁来?我执著地解读着这一刻的感觉。只有绿山依旧,只有青砖明瓦不变,只有流沿在武大里的气息久久不散。
“埃及离我有多远”?静立在老图书馆面前,我的念头纯真而古怪:武大离我们有多远?一方面,武大以其始终如一,绝少变化的形式特征,保持了自己的纯正完整。她凝固着自己的风骨,包括她所拥有的底蕴、秀美、博雅风情;另一方面武大始终保持着一种内在的勃勃生机,执著地追求着气韵的生动。“埃及离我有多远”中说,“亚历山大的太阳停在/一百年前/始终在闪耀……”我知道没人能读得懂一百年前的太阳,就像没人能读得懂吉萨的大金字塔和狮身人面像,没人能解得开埃及有多远这道难题。但我能感受到这些高贵着的文明始终闪耀着的阳光,感受得到一所好大学殷切邀请他的听众站在通往自己思想入口的信息。于是,我虔诚地接了帖子,那么,埃及可能便不再是很遥远的事情了。三三两两的,我似乎从这里得到了很多智慧而不是知识,为此我短时间内频频瞻仰老图书馆,心中感叹了多次。
武大的鸟鸣声是出类拔萃的,“啾啾啾……布谷……布谷……啾啾噜……”尤其是清晨的鸟鸣像是从被夜气涸湿的云朵中掉下来的,是伴着第一粒露珠苏醒的。鸟就蹲在你的窗前,像是趴在你的耳朵旁“叫嚣”,人怎能不早起攻读呢!这种鸟音催奋是人生的一大享受。于是,爱极了蹑手蹑脚从宿舍出来去品读武大清晨的心情。
现实中的画面是清新而可人的,像是没有历史也没有未来,单纯的如每一口入肺的空气。校园里林园颇多。从西向东信步走去没多远便间间或或的五六座。都是开掩相映、曲径通幽的那种。松、柏、樱、桐、竹、兰、桃相互掩映生辉,鸟鸣时时凑趣增音,再辅以处处可闻的读书音,一切都是近乎完美的校园写照。
好的大学是没有年轮的,我是那么欣赏端着餐盒边走边吃边高声阔谈的学子们,青春需要的就是这种张扬劲儿。我是那么羡慕那球场上一场系与系之间的友谊足球赛被小小的讲评员评述出了奥运会赛事的精彩,青春需要的就是这种放大了的兴奋与满足。但在含着朝花清新气息的煦日中,从迎面走来的一个个晨练老人身上捕捉到的,却是意到而言不能表的东西。她步履蹒跚却风度依然,他满头银发却矍铄当年。在这些等闲的老人中,哪一个又是真正的等闲之辈呢,是教授?是硕士、博士生导师?其实我不认识他们,也没必要去探究,“此翁白头不可怜,堪比红颜美少年。”你青春的身影走过,你飘逸的长裙掠过,他们看你的眼神是淡定的、微笑的,如同看己昨日的风景。忍不住与一荷杖老人道声早,老人拄杖停行颔首含笑。那是生命间的问候,像“老三舍”层层接地的风格,有了盈旺着的地气,就有了相通的气息。也许一所好大学根脉相系间流传着的就是这种贯穿古今的兼容,融会贯通的继承,链接着一种不断生长的力量。这让我想起了汗淋淋的太阳和思绪缠绕的月亮。
在一核桃树下,觅一被清露打潮的石几石椅,随着思路的张合信笔开来,竟想起了“气质”二字。不知从哪飘来的几片瑰红色花瓣轻轻旋至小石桌上,为那个早晨的惬意画上了美丽的注脚。
掏出手机对时:2004年4月29日6时40分。
楚天午话
三月兰花四月樱,来到被八百年楚天文化浸润滋养的武汉,就是要拾掇这个季节恣意纷放的樱花。武汉大学的新闻学院是俏立春枝的樱花,落脚于此赏樱品春,自有来者的一番深意。8小时内听讲座,8小时外游楚城。所以强挤午间休息时间,零散收集了武汉之行现在的心情,是为楚天午话。
珞珈山下读书声
武大傍湖依山,湖是东湖,山为珞珈。这种独占天然的优势是其他高校无法比拟的。
既是来拾珠缀玉的,除却使天堑变通途的第一桥,吞吐奇丽的东湖,白云千载空悠悠的黄鹤楼或者是已改装换颜的大小三峡,最让人倾心的自然是武大教授们的华章绣口。高山仰止的交流给予听者的也许不是实务的操作,而是他们能给予的一种观念,一把钥匙,还有锤炼人生境界的一种机遇。
新闻学院院长罗以澄、央视客座教授、博士生导师李敬一等15名教授欣然将大知识融入到小课堂。在李敬一教授的课堂上,这位在“百家论坛”上面对成千上万观众作报告的学者,面对二十人的听者依然是情之凿凿、高亢激昂。钟情于讲坛的人,钟情于他的每一位听众,这是对事业的一种挚爱,也是对生活的一种态度。我羡慕这种完全的投入。
可以这样形容我们的“同学”,怀着对新闻事业的热情,带着对提高素质的渴求,他们表现的比任何一个少年学子都认真、务实,都更加珍惜在校的每一寸时光。于是珞珈山下的读书声借着这个季节梧桐飘洒下的黄叶,纷纷扬扬而辛添韵味。
诗园——武汉大学
也许在高等学府中学富五车的知识仅仅是人生进程中舍不掉的台阶;也许从高等学府中走出的能被世人瞩目的也只是浩渺长空中的寥寥星辰;也许高等学府中最真实的价值在于它的氛围,在于它对每一个踏上这方土地学子人格上的濡染。
近几年虽有幸在人民大学、中国政法大学有过学习、进修的机会,再来武汉大学仍是弥足珍贵的感觉。因为人在工作中掏一阵子就有中空的感觉,好的院校是一汪取之不尽的甘泉。近之,怡然;得之,幸然。
住在武汉大学校内的外事楼里最大的享受是啾啾鸟鸣声。早晨是“春眠不觉晓,醒于俏鸟叫”。午间是“两只黄鹂鸣翠柳,伴我化枕为书桌”。夜间是“江枫霓灯对笑眠,夜半雀啼入耳畔。”
大多数的院校横平竖直如同数学公式,而武大校园却似一首流动着的风景诗。现在的武汉大学是由原武汉科技大学、武汉水利大学、武汉医科大学加盟组建而成的综合大学。四个校区各具风光,构成了武汉大学在地图上占据着的夸张比例。
武汉大学虽旷大,却处处很精致。依珞珈为屏,临东湖为界,茂林修竹,坡峰峦峦,时为楼叠,时为水绕。有曲径通幽处,有平坦运动场。晨间学子伴朝阳书声朗朗,夜间学子自习室中灯火辉煌。
来校第二天起风,碎槐如坠玉般纷纷而下,盈动的花瓣下是携书而行,意气风发的学子,那一刻是让人感动的美。
一桥飞架南北
走到哪里,哪个省市的地图都会片刻不离地握在手中,不为别的,只为我天生的不辨东西南北。
我觉得武汉市交通旅游图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交通图。图纸的四周都澄澄地涂抹着海蓝色。图的对折角流过的是浩瀚的万里长江水。汉口为绿,汉阳为紫,武昌为橙,整个城市的分布好像是为了图纸的均匀耐看,天成的和谐不像地图,更似景象。
万里长江横渡,极目楚天舒。从小就从这样的句子中熟识了武汉长江大桥,知道了风樯的动,龟山、蛇山的静,来武汉的第五晚,文字中的景象一一历现了。
汉口有江汉步行街,遗有过去租界地的许多痕迹,有池莉笔下的汉正街;汉阳有鹦鹉洲,有晴川路,于是从武昌及汉口,从武昌及汉阳,数经大桥而不得停的遗憾也在那日晚风拂面中得到了补偿、兑现。
武汉长江大桥的哨岗与大桥的凛然、坦直是一体的。近桥看到挺拔如雕塑的岗哨就会为这座桥的名非虚传而爽心爽意。桥上江风撩衣,桥下船只川流不息。江边有手持烟花的情侣,燃亮一江的灿烂。
同样是建筑,楼、阁、亭、院都圈住了视线,囿住了身体,困住了行为。只有一个桥字能恣意抒书畅、顺、达,能将距离化为接近,能将阻隔拉为相通。所以人喜欢桥、崇拜桥。
老人说,人生该多过几座桥,经一座就少一道磨难。在武汉大桥上端一杯可乐,权当把酒临风:人生该多过几座桥,经桥时让自己多停留一会儿,稍作些思考。
把照片寄给我
寄给万玛力吉的照片和信被退回来了,躺在桌子上无辜无助地看着我。我心里也同样难过。
是去甘南草原的路途中遇到万玛力吉一家的。万玛力吉家是典型的游牧生活,哪里水草肥美,就往哪里走。这个大家族的全部家当是三顶帐篷和成群的牛羊。目前也许是万玛力吉要上学,家就建在了向阳青草芬芳的山坡上,离穿山而过的国道不远。
万玛力吉每天要骑马近一个小时去到他的小学去上课。早上迎着草原的太阳走,晚上赶太阳沉下去之前又能喝道阿妈的奶茶了。一年前,他会回来的晚一些,那时万玛力吉的姐姐多丽还在上学,每天会迟一节课放学,再说小马驮两个人走得也没有现在轻快。小马轻松了,万玛力吉的妈妈和嫂嫂也轻松了些,多丽现在给羊给牛挤奶挤得都很好,饭也都会做了,想是比上学管用的多。
我们到万玛力吉家时,多丽正在帐篷给羊挤奶,羞涩地把头深埋起来,本来就红透了的脸蛋更加赤红了,两手飞快地舞动着,羊奶像银箭一样射向了红色的奶桶。多丽能听懂汉话但说得不流利。我蹲在她旁边,阳光照着多丽,多丽额头和鼻子尖上很快亮晶晶的,像花上的雨点。我掏了张面巾纸想给她擦擦,多丽不好意思地躲开了。我听到她细细地说这种纸香,我就把整包的面巾纸给她了,小多丽兴奋的大眼睛充满了光泽。我说我们想和她合影照张照片,多丽立刻又局促起来,但很明显是为了回报我送她礼物,使劲地克制了躲避生人的羞涩,在我身边笑得很美。
这时9岁的万玛力吉从不远处的山坡上出现了,骑着他的褐色小马,微侧着身躯,扬着一只手臂,姿态优美极了。绿色的坡顶上,电影里才能出现的骑士镜头抓住了我。万玛力吉四五岁就会骑马了,现在已经骑出了骑士马背上的傲然之气。他带着疑问的眼神打量着我们这些不速之客,看到姐姐脸上绽红的吉祥,又知道我们是记者,才对我们放松了警惕。万玛力吉汉话能说清楚了,我们可以交流。他的小马也时不时地蹭着我的胳膊比小主人放松的多。万玛力吉说爷爷领着弟弟、爸爸和姑夫放牧,姑姑一家在旁边帐篷里住,和妈妈一起做饭呢。我已经看到两个红灿灿的藏族女人在那个不远处的帐篷旁向我们张望,好奇而羞涩,拿不定主意让不让我们发现她们。我向她们挥挥手,她们咕咕笑着把头缩回了帐篷。我想下回她们再探头时,我学着她们的样子,使劲使劲地冲她们笑,语言不流通,笑容是能够流通的。
万玛力吉的爷爷也出现了,除了领着万玛力吉的弟弟还带着一只大黑狗。大黑狗和孙子同样地受老人的宠爱。它不停地拿头顶万玛力吉四五岁的弟弟,然后用舌头去挠孩子的痒痒,小孩子不断地躲开,黑狗不依不饶地挑逗,像看两个孩子嬉戏着打架,老人一会推这个一把,一会推那个一把,不当回事地安抚着孩子的打闹。孩子终于急了,哭了起来。一个女人从帐篷里一招手,小孩子就抽泣着跑了过去。老人在皱纹里笑着站起身来。大黑狗一人得独宠,乐的尾巴摇得更欢畅了,像二人转里转动的彩色手巾。狗也直起了前爪去嗅老人手里的烟斗,老人也不避让。远处夕阳已斜射过来了,老人和黑狗都成了金黄色。小孩子拿了块籽粑,踮着脚跑到了老人和狗的阳光中。
我们拿着相机看到啥拍啥,这里风味独特是个谋杀镜头的好地方。万玛力吉很羡慕记者,也很好奇我们的相机,很配合地让我们拍照,还热情地说:“你们骑马不?”
万玛力吉的马是骑士骑的,我们只能欣赏,或给他拍照。拍时他也会提要求说:“照上我的马。”又说,“你能不能给我把这个(指照片)寄回来?”我掏出采访本让他留下地址来,万玛力吉认真地写到:碌曲县尕海乡秀哇二队。他还很加重分量地说,你是记者,答应我了一定要把照片寄给我。
回来后,我特意多洗了一套万玛力吉家的照片,有他们的帐篷,有老人与狗,有万玛力吉和多丽,有跑着的马,有宿着的羊。照片和我记忆里的一样美。但是,聪明的万玛力吉疏忽了,忘记给我留下邮政编码。寄信时就担心邮差没有足够的线索把我的信送给万玛力吉一家。果然,信回来了,像流浪了一圈的孩子。
过了没多久,我又去了一次甘南。是因为甘南太美,看过我照片的人都喊着让我带路也去看看。我揣着寻找万玛力吉一家的心思上路了。走的还是那条路,差不多地理位置的帐篷也进了几家,可是没见万玛力吉一家人。我认路本就是最差的,万玛力吉的家又像随雨长出的蘑菇,没一点参照的线索。一车人漫山遍野地帮我找人找烦了,说,若不是我手里拿着照片,都认为我是在讲我的小说情节呢。
怎么会呢,我分明记得临走时,多丽美丽地笑着,细细地说:“也给我寄回来——”
第二次从甘南回来后,我又努力查了查地域上接近万玛力吉所留地址的邮编,再次寄出万玛力吉的信,满心期待万玛力吉和多丽亮晶晶的眼睛发光。可是,在记者节前,在我的节日里,退信又来了。我有些灰心,多想让信任我们这行职业的万玛力吉、多丽分享我的快乐。信没寄出去,就写了此文,在我的节日里,想记下点惦记着的心情。
穿陇入蜀
獾与夜路
怕扰了桑科草原的呼吸,一车人都缩在这个本田的铁壳子里悄悄地没了声息。千里跋涉还要跋涉,不知算是人的毅力还是算是无谓的冲动。目标是当晚要住宿在四川的松潘县城,尽管已经过了午夜,尽管还有二百公里的征程,本田还在耐力十足地继续耕梨着通往川地的“柏油田埂”,人造机器的机械动作在人的驱动下早已强过人许多。
草原睡得香甜而深沉,草稞散着清气,野花绽着花香,牛啊、羊啊、猪啊哼着相抵而眠。满天的繁星挂在低垂的夜空中稍嫌活泼地与醒着的人交换眼神,交换累了,也要睡去。只有车灯像把刷子,一幅幅地刷出要前进的路。草原的眼睛不知会不会被这一驰而过的强光刺痛眼睛。
自然界都在日落而息中深沉地呼吸吐纳,兔儿回洞,鹰儿返巢。人的欲望太多,日出而作,日落不息。车轮深深地吐了口气,将自嘲甩在了身后。
猛地,一团黑影窜到柏油路上,扑向了车轮。车轮软了软腿,踉跄着跑出了几米后才站住了脚。车灯不知所措地眨吧了几下眼睛,一群人惊慌地涌下了车。夜就这么地被惊醒了,擦着惺忪的睡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