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俩人跟着小武来到戏班子。
“王大姐,你好,啊呀!想死我啦。”法特麦对王大姐很亲热。
“哎哟,我的小美人,你越长越水灵了,快过来让我看看。”王大姐拉着法特麦的手问长问短:“戏班子最近排新戏很忙,人手也不够,你能不能过来串场帮忙?”
“不行,我妈管得可严了,根本不让我出来,今天还是陪索菲亚买东西才有工夫出来。”法特麦一肚子委屈。
“好事多磨。你在家多干点活,多说点好话,好好说说,我想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你妈会想通的。”
王大姐跟法特麦有说不完的话,她陪法特麦看了好多新服装,一个劲地夸法特麦身材好,扮相好,是唱戏的料。
“姐姐,你妈说了,让我买完布料就回去。都这会儿了,我们快回去吧。”索菲亚对她们说什么没留意,总觉得工夫大了,催着快回去。
“稍等一会,我说完话就走。”
法特麦对王大姐说:“要想让我出来唱戏,非让我妈同意不可。”
“没事,我可以过去找你妈做工作。”王大姐很自信,“你妈是怕你出来出事,有我给你出面担保,你妈会同意的。”两个人说好后,法特麦兴冲冲地跟索菲亚回家了。
王大姐的热情,又勾起了法特麦对唱戏的渴望。她后来又找机会跟索菲亚出来,偷偷摸摸地来过戏班子,催着让王大姐帮她说情。
法特麦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认为找人说说就能让母亲同意。
王大姐也根本没弄明白,让法特麦唱不唱戏,不是谁愿意不愿意的事情,更不是法特麦家里的事情,这是个回族情感问题,是个民族习俗问题,也是个宗教信仰问题,是一个回回穆民根本不可逾越的鸿沟。
可王大姐觉得,马主席也是回回,他就特别喜欢秦腔。
不错,马鸿逵也是回回,他在宁夏独占一方,称王称霸,他可以为所欲为,超越民族情感,干他所喜欢干的事,一般人哪能和他相比。
马鸿逵特别喜欢秦腔,他不但爱看戏,爱听戏,还爱唱戏,有时高兴了,也要反串个角色。
马鸿逵的四姨太刘慕侠,本来是北京城里有名的旦角,可以说就是马鸿逵看戏看成的夫人。刘慕侠为了讨马鸿逵的欢心,投其所好,她专门请“宁夏觉民学社”的戏班子到马鸿逵的大公馆唱戏,还叫她身边的丫头学唱戏、排戏,演给马鸿逵看。
马鸿逵的五姨太邹德一为了和四姨太争宠,也弄了一帮丫头学演秦腔,两个姨太互不相让,弄得大公馆一时不得安宁。
马鸿逵为了面子,为了逗四姨太、五姨太们高兴,他提出农历八月十五在宁夏城西马营搭台唱戏三天,让四姨太、五姨太的戏班子登台亮相,并邀请各地县的戏班子前来助兴。说是邀请,其实是硬行命令,各地戏班子急忙招兵买马,排练新戏,以取悦马鸿逵。
王大姐的戏班子小有名气,听说要给马主席演戏,毫不示弱。为了排新戏人手不够,着急得到处网罗人才,招聘新戏子,法特麦是最佳人选,她们早就给法特麦确定了角色。
夏天,淌过两水的玉米、黍黍,像竹笋拔尖一样,几天就长一尺多高,纳家户到处都是一片片绿色青纱帐。
“针扎的糜子,卧牛的谷,背上干粮找黍黍。”农谚说的意思是糜子种植要特别密,谷子要稀。黍黍就是高粱,高粱、玉米种植要特别稀。地要多刨几遍,土越刨得松,地力越好,庄稼长得就旺。
这天,母亲领着几个人刨自家的黍黍、玉米。
这时从远处走来三个人,他们是县城秦腔戏班子的领班、王大姐和小武,他们在高粱田里找到了法特麦。
法特麦头戴绿盖头,手拿锄头正在锄地,听见有人找,抬头看见王大姐他们,吓了一大跳,急忙迎上去问候。
王大姐和领班经法特麦引领,来到正低头锄高粱的法特麦母亲面前,问候了几句,说明了来意。
法特麦母亲一听说是县里戏班子的人,气就不打一处来,她不愿意理会,低头使劲锄着高粱,让王大姐很尴尬。
王大姐说了很多关于法特麦唱戏的理由,可法特麦的母亲说:“我们回回穆民不允许女娃娃唱戏,这是‘杜什蛮’干的事,使不得。”
王大姐说:“马主席也是你们小教人,他可喜欢唱戏了,是他让我们进城演戏的,你还是答应法特麦去吧。”王大姐想抬出马鸿逵压法特麦母亲。
“我不管是谁,我们家有我们家的规矩,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说啥也不会让她去唱戏,我们纳家看不起这种人。”
田埂上站了很多人,他们看见县上来人,都围过来看热闹。
王大姐还是不肯罢休,她坚持说:“法特麦是块唱戏的料,她将来一定会成为名角,你不让她去,会耽搁她一辈子的前程。再说,有我担保,她不会有事的,请你相信我。”
“跟上你们唱就出息了,有前程了?抛头露面,装神弄鬼,是女娃娃干的事吗?法特麦她再敢说唱戏,就让她去死。”
母亲抬头看到周围围了很多人,感到羞愧难当,也不愿意再说下去。她气急败坏地收了锄头,喊了声:“法特麦,跟我回家!”气呼呼地走了。无奈之下,法特麦耷拉着头跟在母亲后面。
王大姐碰了一鼻了灰,生气地领着人走了。
母亲回到屋里后,委屈得好像受到了人格污辱,心里堵得慌,心口痛得厉害,她捂着胸口上炕躺倒睡了。
曼苏尔当时不在现场,听说岳母气成那种样子,匆忙过来劝岳母说:“妈,别气坏了身体,法特麦还小,不懂规矩,你大人大量,要想开点。过后我和阿依莎再劝劝法特麦,让她别在外惹事,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母亲气短胸闷,躺倒几天起不来。
阿依莎叫曼苏尔到处请先生看病,可几服中药吃下去,病情仍不见好转,急得大家团团转。
大姑妈、小姑妈听说大舅妈病了,也赶来看望病情。她们守了几天,见大舅妈吃不进饭,喝不下水,确实病得不轻。她们怕耽搁久了出问题,都快着急死了。
大姑妈想起南湾子有个老中医医术高明,远近闻名,让曼苏尔去请,曼苏尔二话没说,很快把先生请来。
李先生号了号脉,看了看舌苔说:“病人主要是七情郁结,痰淤凝聚,咽中似有物阻,咯吐不出,吞咽不下,胸满喘急,胸肋攻撑作痛,这个病主要是肺胃宣降失常所致。”
李先生开了一剂理气化痰的方子说:“不碍大事,抓几服药调理调理就好了。”
吃了李先生的药,果真见效,母亲的病开始回头(好转),每天能吃一点饭,能起身下地出外面走走了。
第二次请李先生过来看病时,李先生认为这个病例特殊,他专门带着儿子李清,经名叫穆萨,一起来会诊。
穆萨今年刚满二十岁,眉清目秀,身材细高细高的。他已跟父亲学医三年了,还写得一手好字。李先生出门看病经常带着他,让他多见见病人,多了解一些病症,多学些病理知识。
这次李先生号过脉后,让穆萨又号了一遍,李先生让穆萨先开药方,开完后李先生看了看,增加了几味药的剂量又减掉了一味药,并把病理和药方中的药理讲给穆萨听,穆萨不仅认真听,还拿出小本子一一记下。
在李先生的精心治疗下,母亲的病基本痊愈了,后来李先生又让穆萨一个人回访了几次病人,算是一个治疗过程结束了。
法特麦的事,在纳家户里传得沸沸扬扬,说什么话的人都有。母亲又因为她大病一场,这次她知道闯了大祸,罪不可赦,吓得整天躲在屋子墙角哭鼻子。
大姑妈听说大舅妈的病是法特麦给气的,她也知道法特麦心中的委屈,生怕娃娃一时想不开出事,她专门找法特麦聊天并开导她,让她不要再提学戏的事。
大姑妈拉着法特麦的手,语重心长地说:“法特麦,你大了,该懂事了,我们回回穆民,和他们汉人不一样,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都是有规矩的,不能胡来,你不能做‘卡菲勒’反对教门的事。你们娃娃做事,大人是有责任的,你看,你把你妈气的,真的把你妈气病倒了,这个家谁管呢?你要听话,千万别弄出事来。”
法特麦看见母亲为自己大病一场,经大姑妈劝解,她也知道再固执下去的后果,从此也就收了心,不敢再说学唱戏了。
阿依莎这几天忙里忙外,家里没有母亲主事都快乱套了,幸亏曼苏尔里里外外给照应着,才算消停了下来。
阿依莎想,这样长久下去也不是个事,她找大姑妈商量,要尽快给法特麦找个婆家。她说:“法特麦从小任性惯了,不知天高地厚,想起什么事就干什么事,不听人劝。我看只要一嫁人也就没那么多事了。”
“人大了心也大了。俗话说,女大不可留,留来留去结怨愁。”大姑妈也觉得阿依莎说对了,“法特麦脾气犟得很,家里要拿主杆子,不能由着她个人。”
“大姑妈!你可能不知道,其实法特麦心里早就有主了,你猜猜是谁?”
“是谁?我可猜不出来。”大姑妈觉的事情有点蹊跷。
阿依莎悄悄说:“是我家三娃子。她是和三娃子从小耍大的,三娃子对她可好了,她就觉得一辈子离不开三娃子,非要嫁给三娃子。姑妈!你说,好说不好听的,我们这样的家庭哪能做那样的事?”
“就是么,三娃子是个伙计,身份不一样,不能把鲜花往牛粪上插。不行,万万不行,你当姐姐的要好好劝劝。”大姑妈感到问题的严重,气得直叹息。“唉!这个娃娃还小呢,傻得厉害,不知道个好坏。”
“我妈辛苦了一辈子,没生个儿子,够伤心的了,再遇上法特麦不听话,受够了气。大姑妈你要多操点心,我想这件事你出面最合适。”阿依莎眼圈红了。
“好了,别说了,请人好好打听打听,找个有头有面的人家,尽快把婚事给办了。”大姑妈也觉得责无旁贷,心里着急。
麦子收完,水稻扬花的时节,一场透雨,让炎热的天气有点凉意,这时农活不多了,农民们有了空闲时间。
这一天,大姑妈为法特麦的婚事来提亲了。大姑妈说:“我不请媒人,我就是媒人,我会把法特麦的婚姻大事给办好。”
母亲刚喝过药,躺在炕上,见大姑妈进来,急忙坐起来,招呼大姑妈上炕坐下。大姑妈一边脱鞋上炕,一边说:“大舅妈,我给侄女说的是给你看病的李先生的儿子穆萨。人你也见了,一表人才,有文化,跟他爹学看病几年了,看病看的好得很。今年交二十,我看跟侄女挺般配的。”
母亲先头也想到了,正愁没人提亲,见大姑妈一提起,二话没说就满口答应了。“大姑妈,我看那个娃娃挺有出息的,将来能当个好先生。我没啥说的,法特麦脾气犟得很,不听我的,这也是我最大的一块心病,我也没那份力气管她的事。这个事就全靠你了,你好好劝劝,我看能行。”
母亲身体欠佳,主要是精神负担太重,自从丈夫出门,家里就没有消停过。她不只是气法特麦,主要是气自己连女儿都管不住,丢人败姓,怕纳耀庭回来不好交代,所以一直也拿不起精神来。
大姑妈得到支持后,把全家人叫到一起,当着阿依莎、法特麦的面,把这桩婚姻提了出来。她说:“李先生家也在南湾子,住得离我们家不远,是远近有名的祖传老中医,每天看病的人踏破门槛,家庭收入高,生活条件好。穆萨是他家大儿子,还没有找人家,人你们也见了,不用说,要才有才,要貌有貌,才貌双全。”大姑妈说完又对法特麦说:“法特麦,你好好听着,这是百里挑一的好人家,你是我的亲侄女,不是外人,大姑妈给你说亲,这家人不行我不会出面,我不能打折胳膊向外拐,替人家说话。行不行就看你了,你就给个话吧。”大姑妈大包大揽,咄咄逼人。
法特麦红着脸低头不语,从姐姐手里抱过伊斯玛仪领着玩。
阿依莎怕局面僵持不下,赶忙小声说:“大姑妈,你别着急,我跟妹妹再说说。这两天你先住下,跟我妈好好说说话,她病刚好,你多陪陪行吗?我觉得当着面让法特麦说行还是不行,她羞脸重,完了我再问问她,好不好?”她缓和了一下气氛。
“行!阿依莎说了,那我就多住两天。”大姑妈起身站起来又接着说,“麦子刚收完家里也没有多少当紧的事,你们姊妹好好说说。我可是一手托两家,都是亲戚,别弄得我里外不好做人。”大姑妈转身到母亲那边去了。
屋里人都走了,阿依莎劝妹妹说:“法特麦,你也不小了,该懂事了,我们家是大户人家,有我们家自己的规矩,你光由着你的性子做事,那怎么行?我看大姑妈说的李先生的儿子挺好的,人你也见了,你就听姐姐的话,答应了吧。”
法特麦抱着娃娃转来转去,思想激烈地斗争着,到底该怎么办,她自己也不知道。
大姑妈等了两天,法特麦还是没给个准信,大姑妈说:“这个丫头真傻,我的话她都不听,以后吃了亏后悔着去吧。我今天回去给别家说一声,我看算了吧。”大姑妈说着赌气的话。
“大姑妈,你别生气,法特麦就那么个人。这次提亲,她没像以前那样反对,照我看她的心已经活泛了,你让她再想想,我再劝劝,大姑妈等我劝通了,我过去给你个话。”阿依莎打着圆场。
“大姑妈,你多担待担待,再等几天吧。”曼苏尔也想把这桩婚事办成,赶紧上前帮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