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诗第十七卷第182—491行)
黎明起身,奥德修斯和高贵的牧猪奴正准备起程上路,离开田庄进城里。民众的首领牧猪奴开言对他们这样说:“客人,既然你急于今天就要进城去,按照我的少主人的吩咐,因此虽然我有意让你留下,看管这座庄园,但我敬畏主人,不要为此事惹他对我生气,主人的责备总是很严厉。让我们现在就起程,白昼业已来临,傍晚降临迅速,那时又会变寒冷。”(原诗182-191行)
足智多谋的奥德修斯这样回答说:“我知道,我明白,你在对明白之人作吩咐。我们走吧,请你一直引导我前行。如果你这里有一根现成砍就的木棍,就请给我,因为你说道路很滑溜。”(原诗192-196行)
他这样说完,把一只破囊背到肩上,上面布满破窟窿,绳子代替皮背索。欧迈奥斯又给他一根合手的拐棍。他们两人上路,留下牧犬和牧人们看守田庄。牧猪奴领着主人进城,主人酷似一个悲惨的乞求人和老翁,拄着拐棍,身上穿着褴褛的衣衫。(原诗197-203行)
他们结伴行路,沿着崎岖的山径,距离城市已不远,来到一处美丽的、建造精美的水泉边,市民们从那里汲水,由伊塔科斯、涅里托斯和波吕克托尔修建。水泉旁边生长着靠水泉灌溉的白杨,从四面把水泉密密环绕,清凉的泉水从崖壁直泻而下,崖顶建有一座神女们的祭坛,路人总要去那里献祭。多利奥斯之子墨兰透斯在这里和他们相遇,赶着一群羊,它们都是羊群中的上等,供给求婚人做佳肴,有两个牧人跟随他。他看见他们,便招呼一声开言讥讽,粗鲁而恶毒,把奥德修斯的心灵激怒:“现在真是卑贱之人引导卑贱之流,因为神明总是让同类与同类相聚。悲惨的牧猪奴,你想把这既可怜又讨厌、把餐桌一扫而空的饿鬼带往何处?这种人经常站在门边挤擦肩背,乞求残肴剩饼,而不是刀剑或釜鼎。你如果把他交给我,让他看守田庄,打扫羊圈,用青草嫩叶喂养羊群,喝点剩余奶液,两腿也会变粗壮。可是他已惯于作恶,不愿意再去田间干农活,宁愿在乡间到处游荡,靠乞讨充实他那永远填不满的肚皮。我现在有一言相告,它定会变成现实。如果他前去神样的奥德修斯的宅第,人们会顺手把脚凳扔向他的脑袋,砸得他在宫里逃窜,砸烂他的双肋。”(原诗204-232行)
他说完从旁边走过,狂妄地用脚猛踢奥德修斯的臂部,未能把他踢出路边,奥德修斯仍稳稳站住,心中不禁思虑,是立即扑过去用拐棍剥夺他的性命,还是抓住脚把他举起,用脑袋砸地。他终于克制自己的怒火,牧猪奴看见,当面斥责,举起双手大声地祈求:“水泉女神们,宙斯的女儿,若奥德修斯曾给你们焚献绵羊羔或山羊羔的腿肉,裹着肥油,那就请满足我的请求,让奥德修斯归返,让神明把他送回家。让他制服这个人的一切狂傲自大!你这人无耻地自命不凡,总在城里游来荡去,让卑劣的牧人把羊群摧残。”(原诗233-246行)
牧羊奴墨兰提奥斯当时这样回答说:“天哪,这条狗用心险恶,口出狂言,我总有一天会用建造精良的黑壳船把他从伊塔卡带走,获得一大笔收入。至于特勒马科斯,愿银弓之神阿波罗今天就杀他于厅堂,或让他被求婚人杀死,有如奥德修斯羁留他乡不得返家园。”(原诗247-253行)
他这样说完,撇下二人缓步行进,他自己前行,很快到达主人的宅第。他立即入内,坐在众求婚人中间,欧律马科斯的对面,因为他最喜欢此人。仆人们在他面前摆上一份肉肴,端庄的女管家又给他拿来面饼放下,供他食用。奥德修斯和高贵的牧猪奴在宅前停住,但听得空肚琴声音嘹亮,歌人费弥奥斯正在为求婚人演唱,奥德修斯抓住牧猪奴的手这样说:“欧迈奥斯,这定是奥德修斯的华宅,即使在众多的住宅中也很容易辨认。这里的房屋鳞次栉比,庭院建有防护的卫墙和无数雉堞,双扇院门,结实坚固,任何人都难以把它攻破。我看里面定有许多人正在饮宴,因为从那里传出肉香,琴声悠扬,神明们使它成为丰盛酒宴的伴侣。”(原诗254-271行)
牧猪奴欧迈奥斯,当时这样回答说:“你轻易的猜出,足见你事事精通不愚钝。只是现在让我们把面临的事情思忖。是你首先进入这华丽宽大的宅第,与求婚人厮混,我暂且在这里稍候,还是你愿意暂且留下,让我先进去。只是你不可久留,免得宫外人看见你,使你遭到凌辱或驱赶,我要你三思。”(原诗272-279行)
历尽苦难的神样的奥德修斯回答说:“我知道,我明白,你在对明白之人作吩咐。还是你先进去,我留在这里稍候。须知我并非未受过鞭打,未受过凌辱,我的心灵坚忍,因为在海上,在战场,我忍受过无数不幸,不妨再忍受这一次。肚皮总需要填满,怎么也无法隐瞒,它实在可恶,给人们造成许多祸殃,正是为了它,人们装备坚固的船只,航行于喧嚣的海上,给他人带去苦难。”(原诗280-289行)
他们正互相交谈,说着这些话,有一条狗躺卧近旁,抬起头和耳朵,狗名阿尔戈斯,归饱受苦难的奥德修斯所有,他当年饲养它尚未役使,便出发前往神圣的伊利昂。往日年轻人曾经驱使它追逐乡间旷野的山羊、群鹿或野兔,但如今主人外出,它也无人照管,躺卧于堆积在院门外的一大堆秽土上,由健骡和牛群积下,有待奴隶们运走,施用于奥德修斯的面积宽广的田地。阿尔戈斯躺在那里,遍体生满虫虱。当它一认出站在近旁的奥德修斯,便不断摆动尾巴,垂下两只耳朵,只是无力走到自己主人的身边,奥德修斯见此情景,转身擦去眼泪,瞒过欧迈奥斯,随即这样询问他:“欧迈奥斯,这条狗躺卧秽土真稀罕。它样子好看,却不知是否属于那种类型,它奔跑迅捷,与它的俊美外表相称,或者只是与那些餐桌边的狗同类,主人饲养它们,只是为了作点缀。”牧猪奴欧迈奥斯,当时这样回答说:“这条狗由客死他乡的真正英雄豢养。倘若它的外表和动作仍然像当年,如奥德修斯前往特洛亚留下它时那样,你一见便会惊叹它的勇猛和迅捷。即使是高大幽深的树林里的野兽也难以逃脱它的追踪,因为它善于寻踪觅迹。现在它身受不幸,主人客死他乡,心地粗疏的女奴们对它不加照管。原来只要主人对奴隶不严加管束,奴隶们便不再愿意按照规定干活。雷声远震的宙斯使一个人陷入奴籍,便会使他失去一半良好的德性。”(原诗290-323行)
他这样说完,进入华丽的宽大宅第,直接走到那些傲慢的求婚人中间。阿尔戈斯立即被黑色的死亡带走,在时隔二十年,重见奥德修斯之后。(原诗324-327行)
神样的特勒马科斯首先远远地看见牧猪奴走进宫宅,立即向他点头,示意他走上前来,牧猪奴巡视周围,拿起一张空凳,切肉人常坐在那凳上,求婚的人们饮宴时为他们分割肉肴。他把那空凳放在特勒马科斯的餐桌旁,就在他对面坐下,侍者给他送来一份菜肴,又从篮里取出面饼。(原诗328-335行)
奥德修斯不久也进入那座宫宅,样子酷似一个悲惨的乞求人和老翁,拄着拐棍,身上穿着褴褛的衣衫。他坐在大门里蜡木制作的门槛上,依靠柏木门柱,那门柱由高超的巧匠精心制造磨光,用线锤取直瞄平。特勒马科斯招呼牧猪奴,对他作吩咐,从制作精美的篮里取出一整块面饼和丰盛的肉肴,让他合起双手捧住:“你现在把这些食物送给那位客人,吩咐他去向每个求婚人乞求恩赐。对于一个乞求人,羞怯不是好品格。”(原诗336-347行)
他这样说,牧猪奴听完遵命走去,走到近旁说出有翼飞翔的话语:“客人,特勒马科斯给你这些食物,吩咐你去向每个求婚人乞求恩赐,还说对于乞讨人,羞怯不是好品格。”(原诗348-352行)
足智多谋的奥德修斯这样回答牧猪奴:“祈求宙斯,愿特勒马科斯在人间最幸运,愿他的一切愿望都能如意地实现。”(原诗353-355行)
他这样说完,伸开双手接过食物,放到脚前那个破烂的背囊上面,开始进餐,歌人同时在厅堂吟咏。他用完餐,神妙的歌人也停止吟唱,求婚人在厅上喧嚷。这时雅典娜来到拉埃尔特斯之子奥德修斯身旁,鼓励他上前向众求婚人乞讨饭食,好知道哪些人守法,哪些人狂妄无羁,但她并不想让任何一个人逃脱灾难。奥德修斯走过去向右边挨个乞讨,向每个人伸手,好像他一向以乞讨为生。人们怜悯地给他饭食,心生疑窦,互相询问,他是什么人,从何处前来。牧羊奴墨兰提奥斯这时对他们这样说:“尊贵的王后的求婚人,请你们听我说说这个外乡人,因为我在此之前见过他。定是那个牧猪奴带领他来到这里,但我不确知他自称何人,来自何方”(原诗356-373行)
他这样说完,安提诺奥斯申斥牧猪奴:“卑贱的牧猪奴,为什么把他带进城里?难道这样的游荡人对于我们还不多?一帮可怜又讨厌、扫尽餐桌的饕餮。你是担心这里聚饮的人们还不足以耗尽你家主人的财产,还得邀请他?”(原诗374-379行)
牧猪奴欧迈奥斯,当时这样回答说:“安提诺奥斯,你虽显贵,说话却欠道理。谁会自己前来,又约请外乡客人,除非他们是懂得某种技艺的行家,或是预言者、治病的医生,或是木工,或是感人的歌人,他能歌唱娱悦人。那些人在世间无际的大地上到处受欢迎,谁也不会请一个乞求人给自己添麻烦。在所有的求婚人当中,你总是凶狠地对待奥德修斯的奴仆,对我尤其残忍。但我并不在意,只要聪明的佩涅洛佩和仪容如神明的特勒马科斯仍生活在这宅第。”(原诗380-391行)
聪慧的特勒马科斯这时开言把话说:“请你住嘴,不必与此人多费唇舌。安提诺奥斯一向惯于恶毒地激怒人,他言语尖刻,挑动其他人一起起纷争。”(原诗392-395行)
他又对安提诺奥斯说出有翼飞翔的话语:“安提诺奥斯,你如父亲对儿子关心我,刚才你言辞严厉,要求把这位客人赶出厅堂,但神明不会允许这样做。你取些食物给他,我并非如此吝啬。你也不用顾虑我母亲,不用顾虑神样的奥德修斯宫宅里的任何奴隶。实际上是你的心中没有这样的愿望,希望自己更多地吞噬,不愿给他人。”(原诗396-404行)
安提诺奥斯回答特勒马科斯这样说:“好说大话的特勒马科斯,放肆的家伙,你说什么话!要是求婚人都这样给食物,他便可在家连续三个月不用出屋门。”(原诗405-408行)
他这样说完,便从餐桌下取出搁脚凳,饮宴时他把光亮的双脚放在搁脚凳上。其他求婚人纷纷给食物,使奥德修斯的背囊装满面饼和肉肴。奥德修斯本想迅速回门边享用阿开奥斯人的赠品,但他又走近安提诺奥斯,对他这样说:“给一点,朋友,我看你不像是阿开奥斯人中最卑劣之徒,而是位显贵、有国王气度,因此你赐给我面饼应比他人还要多,我会在无际的大地上传播你的美名。须知我先前在人间也居住高大的宅第,幸福而富有,经常资助这样的游荡者,不管他是什么人,因何需要来求助。我也曾拥有许多奴仆和能使人们生活富裕、被誉为富人的一切东西。可是克罗诺斯之子宙斯毁灭了一切,虽然是他的旨意:他让我与游荡的海盗们一起去埃及,长途跋涉,使我遭不幸。我们把首尾翘起的船只停在埃及河,这时我吩咐忠心的伴侣们留在停泊地,船只近旁,对各条船只严加护卫,又派出人员登上高处四方望。可他们心生狂傲,自视力量强大,立即开始蹂躏埃及人的美好农田,劫掠了无数妇女和他们的年幼的孩子,把他们本人杀死,呐喊声直达城市。城里人遥闻叫喊,黎明时分起床后,整个平原布满无数的步兵和车马,闪烁着青铜的辉光。投掷霹雳的宙斯给我的伙伴们心中抛下不祥的混乱,没有人胆敢停留抵抗,四周包围着灾难。他们用锐利的铜器把我们不少人杀死,许多人被活活抓走,被迫为他们服劳务。他们把我交给一个塞浦路斯外乡人,伊阿索斯之子德墨托尔,他统治塞浦路斯。我受尽苦难,现在从那里来到此处。”(原诗409-444行)
安提诺奥斯立即大声回答这样说:“是哪位恶神遣来这祸害,饮宴的灾难?你站到中央去,赶快离开我的餐桌,免得又去趟痛苦的埃及和塞浦路斯,你这个多么狂妄、多么无耻的穷乞丐!你挨次向每个人乞讨,他们都随意施予,施予他人之财,不知节制和吝惜,每个人面前都摆着许多可吃的东西。”(原诗445-452行)
足智多谋的奥德修斯后退一步回答说:“天哪,你的内心与你的外表不相称,你甚至都不会把自家的一粒盐施予乞求人,既然你在他人家里都不愿从自己面前拿些食品施予我,尽管摆放得很丰盛。”(原诗453-457行)
他这样说,安提诺奥斯气愤难忍,怒视乞求人,说出有翼飞翔的话语:“我看你今天已不可能安然无恙地离开这大厅,既然你胆敢恶语伤人。”(原诗458-461行)
他这样说,拿起搁脚凳击中奥德修斯的右肩的脊背,奥德修斯岩石般稳稳站住,安提诺奥斯这一击未能把他动摇,他默默地点一点头,心中谋划着灾殃。他回到门边,在那里坐下,把装满食品的背囊放下,然后对众求婚人这样说:“尊贵的王后的求婚人,现在请听我说,我要说我胸中的心灵吩咐我说的话语,一个人心里不会感到痛苦和忧伤,如果他受打击是为了保护自己的财产,为了保卫自己的牛群或者羊群。安提诺奥斯打击我却因为这可憎的肚皮,它实在可恶,给人们造成许多不幸。如果众神明和埃里倪斯也保护乞求人,愿死亡在安提诺奥斯婚礼前便降临他。”(原诗462-476行)
欧佩特斯之子安提诺奥斯这样对他说:“外乡人,你安静地坐着吃吧,要不就走开。你说出这些话,也不怕年轻人把你拖出屋,抓住你的手或脚,把你的那身皮全剥下。”(原诗477-480行)
他这样说,其他求婚人心中不平,一个心灵勇敢的年轻人开言这样说:“安提诺奥斯,你不该打这可怜的乞求人。如果他是位上天的神明,你便会遭殃。神明们常常幻化成各种外乡来客,装扮成各种模样,巡游许多城市,探察哪些人狂妄,哪些人遵守法度。”(原诗481-487行)
众求婚人这样说,安提诺奥斯不在意。特勒马科斯见父亲受打击,心中忧伤,但他却未让泪水洒落眉稍落地面,仍默默地点一点头,心中构思着灾殃。(原诗488-491行)
佩涅洛佩听说有外乡人前来求乞遭侮辱,心中不安。她让奶妈去请外乡人,想向他打听是否有关于奥德修斯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