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刚散,熙熙攘攘正往殿外退去的群臣便听到太监传旨,“太后懿旨,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韩琦,枢密院枢密使富弼,枢密院枢密使文彦博,参知政事欧阳修,中书侍郎曾公亮留身。”留身如此之多的朝中大臣,几位相公不由相互交流着眼神,韩琦却见人人都是一副疑惑的神色,然而他自己何尝不是丈八和尚摸不到头脑。这些日子无论朝中还是民间都算得上平静,太后为何留身如此之多的朝中重臣?但韩琦下意识的反应还是感到将有大事发生,不然太后不会后殿留如此之多的人奏事。上次留身如此之多的人,便是为了那个背负盛名返宋的宁中直,想起这个年轻人,韩琦不禁心中赞赏不已,自己一生识人无数,却至今没看透这个年轻人,宁中直脑中千奇百怪的想法总是让世人惊叹,他这半年虽然隐于民间,但他的轶事却不断传入自己的耳中,甚至……连自己现在不也和他在合伙做生意么?想到这些,韩琦本有些紧张的心情也不由缓解不少。
当几位相公走进东殿时,不由又是一愣,只见宋英宗赵曙此时居然出现御座上!不过,韩琦很快便发现御座后依然设有珠帘,“难道曹太后要归政官家?!”这个念头让韩琦的心头不由一跳。“吾皇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千岁!“显然进了东殿的几位相公此时都有些神不属身,这句时常挂在嘴边的话此时几人喊出都是稀稀落落。
“归政”就像一个魔咒,此时萦绕在几位相公的脑海中,甚至连太后说的话,都没人听清。“诸公~诸公~”太后不得不提高音量连叫了几声,几位相公才如梦初醒般条件反射道,“臣在~”
曹太后宣旨前便知道这些朝中大臣见了今天的场景,少不了要猜想自己归政英宗,心中早有准备,但是料想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则是另一回事,此时曹太后心中甚是烦闷。不过为了社稷,曹太后还是不得不将这段时间康复了些的英宗请来。
“诸公,想必知晓吐蕃与西贼结盟之事,不知诸公有何想法?”曹太后慢条斯理地抛出了今天的议题。韩琦心中虽然只存了一丝侥幸,但是曹太后的话还是让他倍感失望,吐蕃与西夏结盟早在半月前便在邸报中有详细提及,韩琦自己起家便是在西北,西贼虽然与吐蕃结盟但并不为虑。韩琦转头扫视周围,很明显从诸位相公的表情便知众人也对此事并无兴致。
作为负责军事的枢密院枢密使,富弼便率先出列,行礼后说道,“官家,太后明鉴,西贼与吐蕃唃厮罗因三城之争而大战一场,西贼惨败,丧近万人,只余数百人得返,马匹军械损失无法计算,其后与吐蕃结盟不过是因无奈之举,意在止战休养生息。加之如今将近十月,西北冬期将至,西贼各部落急需筹备牲畜过冬粮草,就算那谅柞有心入寇,定然也在无法冬期前汇集军队。”
说完,富弼便退回队列,韩琦心中也与富弼所料相差无几,而其余诸公皆是文官,并不擅长军事,对此并无什么主见,一时间殿内陷于静谧。英宗赵曙见无人再出列应答,便问道:“诸位爱卿可是富卿意见雷同?”几位大臣齐声道,“臣等附议。”
赵曙叹了口气,转头道,“顼儿,出来吧。”只见一个还有些稚嫩的身影从帘后走出来,便是那淮阳郡王赵顼。赵顼也知躲在太后珠帘中于礼不合,尤其当着如此多的朝中重臣的面违反宫中规矩,表情不免尴尬,他转头望向御座上的赵曙,赵曙用目光一边给赵顼鼓励,一边道,“顼儿,将宁中直的忧虑说出来让诸位爱卿听听吧。”
赵顼虽然现在不过是个郡王,但是这几位相公都知道他日后绝非仅仅做个王爷,因而对赵顼都恭敬有加。于是,赵顼鼓起勇气,将这些日子一直在脑中时时浮现的宁中直的话大声复述出来。说毕,大臣们依旧沉默如初,很显然他们对宁中直的忧虑不以为然。这些日子,赵顼随着与宁中直的不断接触,宁中直那超乎想像的睿智和时常蹦出的奇异想法都深深打动了这位年轻的王爷,宁中直在他心中几乎建立了一种近乎迷信的地位。此时,这些大臣们的冷漠表现让几乎敬宁中直为师的赵顼不由怒火中烧,见站在首位的是韩琦,便大声道,“韩公,您当年与范文正同镇西北,也算得上本朝名将,如今小王便问你三问,你可敢应对?”
韩琦本就是刚正的性子,见赵顼发问,马上便出列道,“请王爷发问,老朽当尽力作答。”赵顼也不客气,紧跟着便说道,“西北探子探知西贼今年诸部皆宰杀大量牛羊,屯蓄草料,韩公可知?今年西贼小股入境劫掠多劫粮草,少劫人口,韩公可知?前些日子西贼从我大宋偷运大量粮食,韩公可知?”探子的秘报韩琦都细细看过,这三件事自然知道,连忙答道:“老朽知晓此事,西贼之地苦寒,少出粮草,此皆因西贼过冬所需并无异常。”赵顼听了之后稚嫩的面庞居然冷笑起来,“韩公素有威名,不想今日一试却已是廉颇老矣。”韩琦自三十岁便威名传遍宇内,谁人不恭称韩公,今日却受少年讥讽,不免面红,强忍着怒气,韩琦道,“如此便请王爷说明。”
赵顼开始还有些紧张,此时却已经冷静下来,举手投足间威势已显,施施然道,“韩公,若无详查,西贼所为确实并无异常,但若是将这三件事合三为一则破绽露矣!西贼宰杀牛羊,各部过冬食物缓解不少,而宰杀大量牛羊后,以西贼境内草料足以供养剩余马匹牛羊;而西贼历来喜爱掳走我西北百姓作奴,为何今年便善心大发?便如此依然多劫粮草,甚至花高价从我大宋偷运粮食十万余石,何意?小王与宁先生测算后得知,西贼所备粮草足以供给过冬后十万人入寇西北一月之用!而除此以外,西贼则再无余粮养活新掳掠来的人口!”说完这些,赵顼环顾四周,不但是韩琦紧紧皱起眉头,殿内诸公都是一副严峻模样。
许久,韩琦不得不说:“老朽思虑不周,职责有亏,乞官家、太后降罪。”赵顼见韩琦终于认输,不由兴奋地转头望向赵曙,赵曙用无言的微笑鼓励着他。”朕尚未亲政,便由太后降旨吧。”
原来那天宁中直走后,赵顼便即刻进了宫,先到曹太后处将宁中直的那一番话原原本本的复述出来,曹太后听后也不免忧虑,虽然是女流之辈,但她也不乏决断,连忙又让赵顼前往英宗处,宁中直的一番话以最快的速度传入了大宋最为关键的两位首脑耳中。英宗经过一段时间恢复,脾气已经较之前平和不少,与曹太后的关系也逐渐缓和。听了赵顼的转述,英宗又命赵顼将吐蕃与西夏结盟的前前后后的详尽情报送到宁中直府上,命他以此再次评估西夏入寇的可能性。
宁中直对太后及英宗对自己意见有如此高的重视程度不由有些受宠若惊,然而当他读完这些详尽的资料后,他更坚定了自己之前的看法,即西夏无疑将在明年年初发动一场规模很大的入侵行动!在莫大叔这样的军中宿将的帮助下,他以自己特有的细腻观察力,从情报的细枝末节中读出了西夏对这场入侵做的种种掩饰的破绽,并以此写出了《疑西贼入寇二十条》的策论。
第二天,禁中传出旨意,韩琦等五人因事罚俸一月。虽然仅仅只是小小的惩罚,但前一日留身的重臣一同受罚,还是让朝中议论纷纷。而旨意中含糊的“因事”更是让朝中猜测更多,种种流言蜚语泛滥开来,与这五人有宿怨的人甚至趁机开始上书攻击他们。也许是处于稳定朝中臣工人心的目的,赵顼在殿后以《疑西贼入寇二十条》中三问问倒韩琦的事情不知被谁透露出来,虽然赵顼是当事人,但毫无疑问朝中众人目光再次集中到了策论作者宁中直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