颖王赵顼浩大的队伍蜿蜒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上,鲜衣怒甲的禁卫军携带了数量众多的重型装备,一日不过能行数十里,幸好在路途中天公作美并没有下雨,不然这庞大的队伍陷在泥泞之中,恐怕只能等道路冻结方能前行。而追随宁中直的流浪百姓们在这半个月的旅途中,每日充足的食物让他们从此前面黄肌瘦,无精打采的样子恢复过来,虽然衣物依旧单薄破烂,但是他们此时心中对未来充满了信心,对恩人宁中直充满信心。寒风依旧努力地钻进他们怀里,但它无法熄灭他们燃着熊熊希望之火的热情。
“宁先生,您这一路裹带如此之多的贫民,如今西北战事在即,这些流民若屯田小王若派兵守护,少则无济于事多则恐削弱了他处防御,小王思虑数日,实有些无计可施,先生可是有了周密计划?否则怎敢如此行事。”今天天气晴朗,赵顼从温暖舒适的马车中跑了出来,兴冲冲地身着戎装和宁中直并骑而行,宁中直虽然也劝了劝赵顼,但见他那新奇地在队伍中跑前跑去的样子便也默许了。赵顼很好奇宁中直这次的行动,自宁中直犹如一颗流星般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便没有停止带来惊喜,这次宁中直从开封府带领六千之众的流民,一路宣传,路还没走一半,跟随的流民人数便已经激增到两万余人。韩毅对此很是担忧,很显然,如果宁中直无法在抵达西北后妥善安置这些流民,苦寒之地环境恶劣,激起民变就是近在眼前的事情。因此韩毅曾经数次苦谏宁中直对流民数量加以限制,而宁中直每次却只是一笑了之,依旧我行我素,命下人继续收留沿途的流民。
赵顼问完便转头望着宁中直,宁中直那如雕塑般的侧脸让他很是羡慕,宁中直对赵顼的目光仿佛浑然不觉,仍然望着远方,赵顼不由沿着宁中直的视线向前眺望,只见远远路边又有数十个在寒风中战栗着跪倒在地的流民。“王爷,若宁某不收留这些流民,他们短衣少食,如今气候已是如此之冰寒刺骨,过些日子这些衣不蔽体、饥寒交迫的百姓只怕都要被冻死,中直虽然一介布衣,但也愿责无旁贷地担起拯救这些可怜的人们的重任。也许宁某无法救了所有的流民,但宁某多救一人,便少一名百姓死去,宁某心愿足矣”宁中直悲悯的目光和朴实无华的话语不由让赵顼心中震动,大宋商业发达,宁中直虽然现今有些家财,但比宁中直有钱的数以万计,但能有宁中直如此心肠之人,又有几个呢?虽然宁中直并没有正面回答赵顼的问题,但赵顼不再追问,二人默默向着共同的目标前行着。
十二月初,已经膨胀到十余万人的队伍终于抵达了京兆府。然而宁中直只是稍稍在城中待了一日,讨要了京兆府签发的牒文,便带着四万余人的流民继续向凤翔府前进。来之前,宁中直曾到苏轼处细细询问过西北地理,得知凤翔府地广人稀又稍微靠近京兆府,宁中直便又请苏轼修书一封,虽然苏轼已经返京,但凤翔府知府却是苏轼时的旧人宋选,而且这宋选甚是敬重苏轼。
又过了五日,这四万余人的队伍终于抵达终点凤翔府。宁中直兴冲冲地进了城便向知府衙门而来,到了知府衙门门口一问才知道,凤翔府知府月前由京东转运使陈希亮接替了宋选。宁中直听说过这陈希亮的大名,此人清誉极盛,不论你是谁,他都不假辞色,办事公正无私。虽然之前希望靠熟人办事的想法落了空,但宁中直并不担心这有“白脸包公”之称的陈希亮会在救助流民的事上给他使绊。于是,边请府中衙役向陈希亮禀报,宁中直一边跟随着府中衙役进了内堂。一进内堂,宁中直便见有些昏暗地堂中坐着一位老者,面孔黑瘦,装束凛然,正在兀自靠着堂中一盏油灯看着一本古书。这陈希亮嫉恶如仇,宁中直因而很是尊重这位老者,进了内堂便轻手轻脚地走到侧坐处静静等待。陈老先生仿佛对宁中直的到来一无所知,缓缓地翻着书页,屋内只听得见纸张翻动的轻响,不知过了多久,老者放下古书,依旧背对着宁中直道,“宁公子,久等了。”宁中直心中其实是很郁闷的,自从到了这个时代,几乎见个辈份比自己大的便往往一个比一个谱大,就没一个马上能跟他说上话的。但这种郁闷并不妨碍宁中直仍然用恭维地语气道,“陈老先生判案明察秋毫,牧民有道,百姓爱戴,宁中直也是一向仰慕得紧呢。”这陈希亮依旧一副严峻的样子,背身道,“宁公子携四万余百姓至凤翔府,不知是何用意?”“宁某欲在渭水旁购置荒地,安置这些流民。”对于这种一丝不苟,公正严明的人,宁中直也不打什么禅机,简单明了地便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事是好事,老朽却不能答应。”这一句慢悠悠地话却让宁中直迷惑了。自己虽然有自己的私心,但毕竟挽救了沿途四万多流民,只需等陈希亮准许,宁中直便可在渭水边大干起来。宁中直不由有些焦急地问道,“陈老先生,我长途跋涉来做善举,为何您却不许?”
也许陈希亮正等的是宁中直这句话,话音刚落,陈希亮便转过身来,一道锐利的目光射向宁中直的双目,“宁公子,你做此事可是为了私利?若你敢在老朽面前发誓此事全为善举,老朽当下便可将渭水边的荒地任凭你耕种。若是你无法承诺,恕老朽无法应允。”“什么?!”宁中直不由有些恼火,连耶律洪基、曹太后都无法逼迫自己按他们的意思行事,今日却被这倔老头强迫要当冤大头,不由倔脾气犯了,何况陈希亮咄咄逼人的目光让他很不痛快,而陈希亮这种蛮横的态度更是给他的怒气火上加油。宁中直喝道,“荒谬!我宁某救助这些流民,虽心中也有私念,但无碍公心,何况我宁某有什么义务无偿供着这么多流民?”
这陈希亮也不动气,仍旧毫无表情地说:“如此便请宁公子打道回府,凤翔府接手这些流民,本官依照籍贯,将这些流民发还原地。”陈希亮一生嫉恶如仇,见多伪善的狠心富人,虽然宁中直一向名声不坏,但他始终对宁中直持着怀疑的态度,今日见宁中直一口承认怀有私心,不由心生厌恶,也不详问,便要下逐客令将宁中直请出凤翔府。
说完陈希亮也不管宁中直,便自顾自地离堂而去。“嘿!”宁中直正憋了一肚子的怒气要发泄出来,而正主却走了,不由狠狠拍在环椅扶手上。出了凤翔府知府衙门,宁中直的气也消退了不少,但他可不会就此罢休。四万余流民此时正扎营在凤翔城郊等待宁中直的进一步指令。待到午饭时间,有不少这些日子见过宁中直的百姓却见宁中直一脸严肃地回到营中。
待众人吃过午饭,一些流民的头领便被宁中直召到营帐里。七八十人挤在并不宽广的帐子里,宁中直走到一人面前,拍着这汉子的肩膀道,“王洛熙,腿上的伤如何了?”这轻轻几拍已经让这汉子有些失措,连忙回答道,“回恩公的话,小的伤口托公子的福已经好了大半了。”宁中直笑了笑,脸上却显出忧容,“唉,你们今后好自为之,宁某只怕与诸位的缘分到头了。”这一句话犹如在平静的水面上投了一颗大石,激起层层波澜,在场的汉子大都慌张起来,“恩公,您可不能抛下我们啊!”,“恩公,我等愿做牛做马跟随您啊……”一时间众人哀求声不断,宁中直举起双手向下作势压了压,“诸位,并非宁某无义狠心抛下大家,实是今日我赴凤翔知府陈希亮处,这知府陈希亮不给宁某划地,也不许宁某以佃农身份收留诸位乡亲啊。”
不出宁中直的意料,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这浓眉大眼的汉子大声道,“诸位兄弟,宁公子将我等从饥寒交迫中解救出来,有如再生父母,如此大恩何以为报?那陈希亮硬要将宁公子赶走,必不是什么好人,谁与恩人宁公子作对便是与我等作对,你们说是不是啊?”众人不禁想起自己当时在冰天雪地中渺无希望,是宁中直伸出的援手才让他们得以活到今日,刚才还被宁中直安慰过的王洛熙不由怒吼道,“恩公救我们一命,我们的命便已是公子的了,如今有人要为难公子,我们岂能罢休!”本被童贯的话说得有些义愤填膺的汉子们,听了王洛熙这饱含怒气的话语,顿时引爆了众人的脾气,站在帐门口的几人已经按耐不住,冲出帐外,招呼人手。吵杂的大帐内,宁中直与童贯对视一眼,不由两两嘴角露出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