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希亮强忍住自己的好奇心,依旧兀自坐在那里。然而,身边不断有人离开,陈希亮一直等到身边流民几乎已经走得所剩无几,这才用手撑起自己在这寒夜中已经有些冻僵的身躯,转头望向身边那些流民起身而去的方向。本来漆黑一片的远处,这时却隐约从人群中透出一点亮光,而流民此时几乎所有人都在向着那里走去,甚至有人窃窃私语着,远处则更是传来了笑声还有欢呼声。
陈希亮仕官三十余年,一心要做清官、好官,数十年里辗转地方和朝廷任职,兢兢业业在每一个职位上尽力而为,尤其因为对百姓秉公爱护而受到百姓的尊敬,而今天他则看到了周围的百姓不屑、怀疑的表情,就算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也是鄙视和愤恨。对于他来说这种迥异的感受实在无法想象,自己对这件事虽然是因为对宁中直有些印象不佳,但自己毕竟是对事不对人,所有的决定都是依照朝廷的律法来执行的,何况自己他为何这些百姓却如此恨他?
怀着深深的疑惑,陈希亮也走到围在那光亮外层的人群边,只见百姓们冷冷地看着他,见他靠近,纷纷向两边躲让,仿佛陈希亮是瘟神一般避之唯恐不及。陈希亮虽然心中郁闷但也无可奈何,自己一生爱民如子,今天虽然受了冷遇,不用想也知道必是那可恶的宁中直妖言蛊惑所致,今日一定要将这奸徒逮捕,待朝廷的旨意下来,自己一定要当众揭穿这奸邪之徒的恶毒阴谋,让百姓认清此人的真正面目。
陈希亮一路走近那有光亮的处在,流民百姓纷纷躲避所以一路畅通无阻,待他走到人群前列,不由怒气上涌。人群中间,十余辆插着火把的马车上载着将两百多个大木桶,宁中直和四十多个宁府下人正忙着从桶中为流民盛着一碗碗热腾腾的米粥,其中尤以围在宁中直身边的百姓数量最多。“来,这是你的,接好,还有些烫,慢慢喝,咱们这还有,不够再来取。”宁中直正亲切地一边说,一边将粥小心地递给一位老妇人。“宁中直,你可知蛊惑百姓,聚众迁移是大罪?!”陈希亮终于忍不住大喝道,圆瞪着那双并不算大的眼睛怒视着宁中直,在他看来这宁中直奸猾之极,先是蛊惑百姓向凤翔府请愿施压,而后又送粥给这些本已对官府心生怨气的百姓,开荒屯田是假,别有用心是真,虚情假意,笼络人心,必是大奸大恶之徒。
宁中直放下大勺,望着这凤翔府知府陈希亮,又看了看周围围观的百姓们,大声道,“陈知府,宁某并不以为自己有罪,反而大大有功!”“什么?!你真是诡辩之徒,蛊惑百姓,聚众迁移俱是律法重罪,本府待百姓取完粥便要拿你下狱!”
“哈哈~”宁中直听了陈希亮这****裸地威胁并不惊慌,反而仰头大笑,“公弼糊涂啊!君可知圣人有云‘事可从经,亦可从权’,今年虽然各地无大灾,但流离失所,辗转流浪的百姓不在少数,若依旧制,这些流民自然应当编入厢军,然而如今厢军臃肿,耗费巨大,朝廷亦是不堪重负;宁某见这些百姓可怜,义之所在,故而慨然接纳救济,这数万百姓这些日子的吃用全由宁某供给,拳拳之心众人皆知,正所谓从权达变,冗军一害当今天下众所周知,宁某不自量力,欲以这四万流民在西北开创一种新的解决之道,既不用朝廷出一分一毫也无民变之忧,宁某虽一匹夫亦愿为国分忧,又承蒙颖王首肯,此事已急报东京,朝廷旨意便在这两日送达。”虽然自己地位主动,但宁中直心中却有些遗憾,他对自己的行为心知肚明,确实自己一介布衣如此大胆,之前的行动与现今朝廷律法相悖,着实有些离经叛道,因而必定会在朝中引起非议,恐怕此时京中已经少不了弹劾之词,故而从一离开东京,他便天天与赵顼形影不离,也为自己狐假虎威做好了铺垫,路途中虽然仅仅是向赵顼表明了自己的意向,但具体的解决之道并没有思虑周全,然而赵顼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支持他,到京兆府时赵顼便主动与宁中直合计着给朝廷以自己的名义申请此事以防万一。而自己精心准备的杀手锏本来是用来对付可能出现的敲诈勒索的官员,却没想到用在这个“白脸包公”身上。
宁中直一段语气很平淡的话语,却在人群中激起一片议论,这些百姓之前虽然坚定地跟随着宁中直,但心底依旧有些忐忑,毕竟他们是在与整个朝廷的代表——陈希亮在软性对抗。所以当宁中直提及人人皆知的颖王殿下已全力支持此事便已响起一片惊呼,待宁中直说到朝廷旨意,这些淳朴的百姓们已经欢呼起来,虽然旨意并没有到,但是他们对宁中直的信心让他们心中大定,在他们看来朝廷旨意比天还大,如今恩公说了已报到朝廷,他们心中本来已经熄灭的希望之火再次被点燃。短暂的沉默后是一片欢呼的海洋,然而激动的人从中却有一个老者面如死灰般地呆呆站着那。
“宁中直违犯祖制,一介布衣擅自纠集流民赴西北屯田,虽然情有可源,但法无可恕,望太后明察!”朝堂之上司马光和其他御史群情激愤,但是曹太后也只是默然处之,同样,此前因此事多如牛毛的奏章虽然递到朝廷,但朝廷却对此事相关的奏章一律留中不发,很显然对于这件事,朝廷的态度是静悄悄地支持,而又不愿声张,御史台见进谏无效,对这件事也只是保持了很短的时间段呃热情便又转向其他。然而这赞同的旨意却迅速地传给宁中直,对缺乏实际经验的宁中直来说这事有着明显的警示作用。
十月十几日,宁中直终于带领着这些已经在凤翔府领取耕牛、农具的百姓们抵达了渭河之滨,此时正是黄河凌汛之时,厚厚的冰层在黄河里碰撞着,不时发出尖锐而宏大的声音,冻结挤压在一起的冰层不禁令河面的景色壮阔而宽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