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在辽国的重元之乱,宁中直也没有如此焦急地绞尽脑汁去思考,那时虽然情况同样很紧急,但宁中直事先便对事态发展有所心理准备,可以未雨绸缪。而今天出人意料出现的彪悍党项骑兵面前,宁中直可以依靠的不是同样彪悍的辽国宿卫军,而是待遇优渥,装备精良但在战斗意志和经验方面远远不如前面两者的大宋禁卫军,而就算这样人数相等宁中直也同样不会这么担心,而现在的情况是己方明显寡不敌众,这怎么能让人不忧心忡忡?宁中直暗中叫来王昭选,悄悄命他速去安排举着皇室旗帜的士兵将旗帜暂时收起来。
这紧迫的气氛甚至就连车阵中间的马儿门也似乎察觉到了,它们焦燥地嘶喊着,不停来回踏着蹄子。不自觉地微微颤抖的手指,微微发烫的后背,赵顼感到自己的心脏跳得快要炸了。刚才还刚刚打了一场小胜的禁军们同样忐忑着,惊疑着,他们的勇气一点点被这不断围满的敌人消磨掉。一阵北风吹来,几个心志稍弱的已经打起寒颤。
“呜呜呜~”正当宁中直对眼前的危局依旧毫无办法之际,远处的党项人已经吹响了进攻的号角。赵顼望着眉头深锁的宁中直,他原本被惊慌占据的心灵,此时却不由被这粗旷悠远的战号逐渐抚平,赵顼甚至嗅到空气中弥漫的清冽水气。他仰头猛吸了一口气,随着那冰爽之感沁入心肺,赵顼脑中此时竟如此清晰冷静,从未有的清晰冷静。
党项骑兵仿佛一个将猎物困在陷阱中的猎人,他们缓缓地从四周向车阵围来,就好象猎人举着屠刀却又不着急杀死到手的猎物,他们要好好折磨自己的猎物一番。这缓缓围紧的白色海洋,缓慢而坚定地向车阵中的每一个人施加着压力。突然,一个无法承受这煎熬的蕃兵翻过车阵,向着党项骑兵狂奔,大喊道,“我投降了~我投降了~”
这四个字现在是如此诱人,就像魔鬼的诱惑一般动人心魄,车阵中不少人互相观望着对方的神色,求生的yu望让他们内心蠢蠢欲动!然而那个众人眼中的幸运儿此时却倏然倒地,目力好的人都清晰地看到了他栽倒的全过程,上百只劲射的利箭将他仰面钉在了地上!
“宋狗听着,驸马大人说了,除了宁中直杀无赦!哈哈哈~”数千骑兵狂笑起来。这笑声在宁中直耳中如此刺耳,宁中直皱着的眉头更是扭结在了一起,双手紧紧握成拳头。
突然一声并不太响亮的声音将阵中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众将士,我赵顼今日不是什么颖王,只是作为大宋子民想跟大家说几句。西贼此次突然肆虐西北,顼未能完成皇上交予的重任,上未能保境安民,下未能恪尽职守,深感惭愧;顼为己之私而害大家陷今日之死地,并感愧疚;然而顼作为大宋太祖后裔,秉承先人之志,今日既然遇上与我大宋千千万万百姓不共戴天的西贼,顼虽然力气不济,但亦愿意与众将士同心戮力,奋力杀贼,不求名扬与身后,但求死前痛快杀贼,我心足矣!谁愿随我杀贼?”说毕,赵顼猛然抽出一直未曾出鞘的宝剑,斜举向前,剑锋闪着幽幽寒光。
“他长大了……长大了。”宁中直轻声呢喃着。天依旧灰暗迷蒙,地依旧泥泞不堪,但这稚气少年绷紧的面颊,抿住的薄唇,如炬般射向众人的目光,宁中直恍然在赵顼身上看到了一道光,不甚亮但却无法被黑暗、迷雾遮挡,射向宁中直的心田。
王昭选和无数望向赵顼的禁军士兵、蕃兵,甚至是宁府下人眼中冒出了一种顶礼膜拜的神采,他们无疑被这一刻的赵顼深深打动了。王昭选大笑道,“快哉!快哉!弟兄们,今日有死无生,我等好好大宋儿郎,怎能引颈就戮!杀一个够本,杀一双赚一个,今日我老王定要杀个痛快!”
“杀西贼!杀西贼~”士兵们不再迷茫,不再害怕,他们此时一心只想着迎接必将到来的杀戮,阵中无数只手将手中刀枪举起,放声大喊。
宁中直强压住激动的心情,大声指挥着士兵们站好位置,准备迎接六千党项骑兵的疯狂冲击。
正当车阵中爆起大声的喝彩时,党项骑兵提弓开始了冲刺。六百步,五百步,四百步,终于,党项骑兵们在马上抽箭搭弓,一齐仰天抛射,死亡之雨向车阵笼罩而来。带着下坠的强大冲击力,数千只锐箭抵达了目的地,虽然车阵内的士兵们努力地挤在车厢厚实的木板后面,但还是不时有倒霉的士兵被箭狠狠地钉在地上。
“依次抛射,不许停~”趁着党项骑兵们抽箭之际,韩毅大喊着指挥士兵们开始了反击。车阵顿时就像一个长满了尖刺的刺猬一般,不断刺痛着向它伸手的任何敌人。白衣黄甲在这不间断的箭雨中绽放着艳丽的血花,一个党项骑兵中箭,临死前一拉马头,顿时撞上旁边的骑兵,一声声巨响,十数匹战马一同撞在一起,然而不等反应过来,后面的骑兵的马蹄已经毫不迟疑地踏了上来,马蹄声中溅起的如泉般的鲜血喷向四方,随着骑兵们的前进,战场的血腥气越来越浓郁起来。
“轰~”终于骑兵们穿越了死亡之雨,首排的骑士狠狠地撞在车厢上。马上二排、第三排又撞了上来,车厢无法承受这样的巨力,顿时被冲出了十几个口子,后面的党项骑兵们立刻冲进了车阵中。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一员骁将挺枪刺了过来,“韩毅,别抢老子的人!”王昭选同样手握朴刀冲向这些骑兵。王昭选的刀法大开大合,粗旷豪迈,往往一刀便连马带人一并劈到断,而韩毅的枪法则走得轻灵的路子,点点梅花寒,只落人咽喉处,两处被冲破的地方竟被他们二人之力死死顶住,而其他几路则要惨烈得多。士兵们勇猛地冲向党项骑兵,有的跃起将对方从马上扑到在地,扭打在一起,有的士兵则不及近身,便被党项骑兵的弯刀削掉了脑袋,甚至有人跃起被横腰斩断,然而让党项骑兵意想不到的是,这些大宋的士兵仿佛地狱的魔鬼一般凶悍。有人被看掉了臂膀,便扑上来不理刀锋用拳头、用牙齿,将吓到的党项骑兵当场格毙。
然而随着党项骑兵的不断涌来,车阵边缘的士兵们逐渐伤亡殆尽,不少党项骑兵从马上跃过车厢,冲进了车阵之内,禁军逐渐有些支撑不住。王昭选一声怒吼,一把脱掉了身上的皮甲,招呼了身边几个军士,向党项人最多的地方冲去,一路劈死十数个党项人,喷出的鲜血将原本就血迹未干的王昭选彻底染红,只见仿佛恶鬼一般的血人在人从中收割着人命只留下残肢,阵中的党项骑兵们胆寒了,一齐发喊抛下弯刀逃向阵外。
“哈哈哈~痛快~痛快~!”王昭选的朴刀已经因为砍人太多多处缺口,王昭选扔下朴刀,捡起一把弯刀又冲向尚在阵中的党项骑兵。
就这样,禹藏花麻的六千骑兵,冲进了车阵,又退了出来,又在禹藏花麻的强令下冲了进去,再次被阵中的宋军杀了出来。赵顼此时也不再讲究仪容,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他在禁军的保护下,也挥剑杀了三个党项骑兵,望着尚在滴血的宝剑,赵顼心中激动而自豪,“太祖在上,您的后裔赵顼今日在战场上杀贼建功,顼儿自认没有辜负太祖的英名,请您保佑顼儿,宁先生平安。”此时车阵中的士兵已经锐减到了四百多人,就连韩毅和王昭选也都挂了彩。宁中直不会刀剑,一直在禁军保护中眼睁睁地看着无数士兵以各种方式死去,望着周围泥泞中躺满的禁军、蕃兵尸体,他惭愧异常,心中不由下定决心,“若宁某能活过今日,定要灭夏为你等冤魂报仇!”
连续冲了两次,党项骑兵也有些疲惫,退后数百步下马解甲稍作修整。天此时逐渐暗了下来,激斗了一日的阵中众人虽然一天都不曾进食,但饥肠辘辘的他们此时却无心吃饭,因为更加严峻的现实摆在了眼前,也许再过半个时辰,这车阵中的人便再无生还之人。
冬日里的白昼很短,不到半个时辰,天便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正当禹藏花麻将要下令开始最后一次冲锋时,让双方都惊疑不已的事情发生了,远处马蹄声再次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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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戏即将结束,宁中直的朝堂之旅很快开始,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