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三军，我说你这大功臣一走一个多月，怎么样，今晚我给你接风洗尘吧？哈哈！”黄柏霖不知道什么时候推开了大队长办公室的门，站在那里大大咧咧地说笑。他听说皮三军和大麦他们的英雄事迹巡回报告团回来了，就急忙赶来祝贺。其实，祝贺仅仅是一个层面，他还有另外的心思。
皮三军正在里间换衣服，“我说你小子真没礼貌，连门都不会敲，什么素质啊。呵呵！”
黄柏霖“哈哈”一笑，“这辈子就这样了，你将就点儿吧。”他回身把门关好，“哎，咱今天不找外人，你挑个安静点儿的馆子，咱哥俩好好喝点儿，怎么样？”黄柏霖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我还没回家呢，要不明天吧？”皮三军看了看墙上的石英钟，有点为难地说。
“家里没人，你回去面壁啊？真是的，吃完饭再回去呗，肯定不耽误你们两口子‘做作业’，哈哈哈！”黄柏霖一阵坏笑，拽起皮三军的胳膊就往外走。
西域餐厅的二楼六号包间里，服务员正在为热气腾腾的红焖羊肉火锅里加着开水，转眼之间，皮三军和黄柏霖已经各自消灭了一小瓶红星“二锅头”了，两人不时地说笑着，兴致很高。皮三军最爱吃羊肉，黄柏霖拗不过他，只好来到了这里。
“……够悬的啊，你说姓万的这小子怎么不进屋又扭头跑了呢，他发现什么了？”黄柏霖听皮三军描述大麦击毙万家明时那惊心动魄的时刻，不由得慨叹道。他当了二十多年的警察，这样的场面一次没有亲眼见到过。
皮三军摇了摇头，“我也弄不清楚，也许他觉察到了什么，毕竟是侦察兵出身，第六感都比别人强。要不是大麦和乐子果断冲出去，结果还真不好说。”
黄柏霖有些振奋，端起了酒杯，“这俩孩子是真出息了，都是你这师傅带得好啊，来，走一个！”
皮三军把杯子里的酒一口喝光，“这俩小子的确是干刑警的好苗子，特别是大麦，你看他平时跟个闷葫芦似的，关键时刻是真顶得上去。”他眼里闪着光，头一次在外人面前这么直白地夸自己的徒弟，“当初配枪，他连七七都不稀罕，就要我的‘五四’，我以为年轻人图新鲜，就是过两天瘾的事儿，可他拿着跟命根儿似的，好，这回可派了大用场。乐子整天逗他，呵呵，这回估计没话儿了。这把枪真是没白跟他！”
“就那把弹道归零、还救过你一次的‘老家伙’，还在用？”黄柏霖有些不信地问。
皮三军拿起一支烟点燃，轻轻点了点头。黄柏霖有些感慨，自言自语地说：“这种场合还是五四式管用啊！”他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睛紧盯着皮三军，“你这次的功劳和影响太大了，刘秘书来电话问过我，说这是个机会，你看要不要……”黄柏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算了吧，”皮三军使劲摆了一下手，“你了解我，那一套我真不行，大家在一起吃吃喝喝还勉强，别的就算了。”
黄柏霖把头一低，右手举得老高，“好好好，咱喝酒，不提这段，OK？”说完一扭头，“服务员，再来一盘冻豆腐。”
“来啦，您还需要点什么？”随着一声甜丝丝的回应，一个靓丽的身影站在了他们的面前。
“哈哈哈，来来来晓洁，坐下坐下，哈哈，这服务员要都像你这样，这火锅店可就真火了。”黄柏霖一边热情地招呼着吴晓洁，一边冲皮三军眨了一下眼睛，皮三军不明就里，只好尴尬地笑了笑，算是对吴晓洁的到来表示欢迎。
“不好意思，没打扰你们吧？”吴晓洁落落大方地脱下羊绒大衣，顺手递给身边的服务员，又略微整理了一下胸前漂亮的白色丝巾，面带微笑跟皮三军点头示意。
不等皮三军说什么，黄柏霖就开腔了，“哎，三军啊，我隆重给你们介绍一下，我‘外甥闺女’吴晓洁，想必你老人家不陌生吧。”说罢转过头来，“晓洁啊，这就是你的偶像，大英雄、大侦探，皮大先生，这回你可是见到活的了啊，哈哈哈！”黄柏霖纵声大笑着说道。
“你好！皮大队长，真不好意思，我欠您的人情！”吴晓洁重新站起身，很自然地向皮三军伸出了右手。
皮三军平时不太注重小节，一见吴晓洁递过来的手，颇感局促地欠起身，轻轻握了握。他感到吴晓洁的纤纤玉手很滑腻，很柔软，有一种极其强烈的女性质感。
吴晓洁今天显然刚刚做过头发，两道乌黑的小波浪舒服地顺在耳边，很好地映衬出她白皙的颈部，上身穿了一件白色大V字领的羊绒毛衫，一条丝质围巾恰到好处的系在高耸的胸前，让她妩媚顿生的同时，又显得大方得体。
“我们今天不谈什么人情，谈情调，好吧，哈哈！”黄柏霖适时插话了，“三军，这么回事啊，是我让‘外甥闺女’过来的，你没什么想法吧？呵呵。人家可是老早就张罗着请你，不为别的，就为了见识见识你这个英雄人物，呵呵，这不昨天我听说你们演讲回来了，本想去‘天一方’给你弄点鲍鱼、海参什么的，好好补补元气来着，谁成想你是小姐身子丫鬟命，非要吃这膻不拉叽的破羊肉，唉，只好依着你喽！”
“没关系，我们一会儿去喝茶好了。”吴晓洁微笑着向皮三军说。“我知道春雨茶馆不错，很肃静，是吧‘老舅’？”她侧身又问黄柏霖。
皮三军不置可否地笑笑，扭身跟黄柏霖说，“我说你小子以后能不能别总什么大英雄、大狗熊的，大家是朋友，就按朋友角度的说话，好吧？”
黄柏霖伸手拍了一下皮三军的肩头，“遵命，皮……大英雄，哈哈，怎么样，今天给个面子吧，春雨茶馆在我的管片上，那地方干干净净的，也很有味道。”
皮三军抬手看了看表，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吃完再说吧。来，吴小姐，我敬你一杯！”
此刻，皮三军在酒精的作用下，脸色虽然微微有些泛红，但头脑依然很清晰，他明显地感觉到吴晓洁的目光总是停在自己身上，那里面分明含着一种崇拜，还有一丝暧mei。
自从上次一见，皮三军对吴晓洁留下了难以挥去的印象。是欣赏，是好感，还是喜欢，他说不大清楚，反正就是觉得这个女人很特别，很有味道，和自己接触过的其他女人不一样。不知为什么，他竟然在那一刻想到了整天风风火火、素面朝天的钱莉，不由得在心里感叹起女人之间的差异来，一个女人懂得爱护自己、修饰自己是多么的重要啊！
2
离开春雨茶楼时，已经是午夜时分了，皮三军和黄柏霖都有些微微的醉意，吴晓洁一直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两个大男人又是握手又是拥抱地话别，心里觉得很惬意。黄柏霖坚持要送送皮三军，皮三军说什么也不让，两人一直拉扯着走向了路边的出租车。吴晓洁猛然间反应过来，急忙向前紧走几步，抢先拉开驾驶室的车门，“师傅，这是车钱，不用找了，你一定把他安全送到家。”司机一看是张五十的大票，立即眉开眼笑地说，“好咧，你就放心吧，我保证送他到家门口。”
吴晓洁转过脸，看见皮三军已经坐进了车后座，便打开车门微笑着伸出手，“三军哥，路上注意安全，改日再会！”皮三军也不答话，一把攥住吴晓洁的温热的手，用发亮的眸子紧紧盯着吴晓洁的脸，半天才说“谢谢啦晓洁，改日再会！”
随着称呼的悄然改变，皮三军和吴晓洁之间的关系，在短短的几个小时里，不知不觉地向前跨进了一大步。特别那句“改日再会”，仿佛成了两人心有灵犀的未来约定。这也是吴晓洁盼望已久的那个时刻，她从分别时皮三军的眼神里，还有握手的松紧度中，都找到了令自己非常满意的答案。她知道，这个优秀的刑警队长、男人中的男人，很快就会非自己莫属了。
皮三军带着几分醉意回到了家里，本以为钱莉在屋里睡觉，可推开房门打开灯一看，卧室里面空空如也。他扫兴地进了厨房，想找点喝的东西，却发现冰箱上的花瓶下压着一张字条，上面是妻子硬朗的楷书：“三军，单位有急事去派我去省城，后天回来。你辛苦了，回来后就去爸妈那儿好好休息一下。莉即日。”皮三军苦笑一下，把字条扔进了垃圾桶，打开冰箱往里一看，竟然也和卧室一样，空空如也。皮三军不由得从心底窜起一股怨气，“砰”的一声，回手把冰箱门重重地关上。蓦然，他眼前又浮现出吴晓洁的影子……
3
“乐子，我一会儿铁路看守所提审，你去不去？”大麦急匆匆地走进办公室，一边从抽屉里往外拿卷宗，一边问简乐。虽然立了大功，但他依然本色不改，毫不张扬。
简乐头也不抬，情绪低落地回道：“不去。”
“哎，你怎么了？”大麦看出自己的好友有些不对劲儿，便凑了过去，“‘简老师’，我错了还不行吗？昨晚我真的不应该连赢你三盘。”
“去去去，别烦人。”简乐把脸扭向一边，“以后这车我不开了，谁愿意开谁开。”
大麦笑了，“我开行了吧，你至于吗？”
“你是没看见‘涂大姐’刚才那表情，好像大案组这点汽油都让我喝肚子里了似的，干嘛呀？说实在的，我私人都往里搭过多少了，我跟谁计较去啊！”简乐委屈地说。
“你去领油票了？”大麦忽然想起今天月初，是队里发装备的日子。
简乐点了点头，但脸上还是没有放晴，“我都懒得跟他掰扯，每个月光私车他得用多少次？还专爱用我们组的车，这又嫌我们浪费汽油，妈的，我找谁讲理去啊？”
大麦拍了拍好友，“你头一天认识他啊？再说队里不是穷吗？消消气，跟我去提审，有个新线索，咱们去听听。”
一个胖胖的带着脚镣的秃头被民警带进了地区铁路看守所提审室，他显然认识面前的两位刑警，态度谦卑向他们地点点头。大麦示意他坐下，简乐从包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递给他，又帮他点燃。
“我们就不用跟你再交代一遍政策了吧？直接说说你想反映的情况，好吗?”大麦轻轻掸了掸条绒夹克上灰尘，老练地说道。
“好。”胖子往前挪了挪屁股，又看了一眼简乐，说：“是这么回事，我们监号新进来一个南方人，自己说是倒腾药的，我看他挺可怜的，平时就挺照顾他。前几天他跟我说，等以后出去了，就带我去南方发财。”
“发什么样的财？”简乐看见胖子停顿下来，接了一句。
“咳，就是倒腾药呗。他说他有珠海和澳门那边的路子。”
简乐一听珠海和澳门，不禁扭头狐疑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好友，心说你小子不会瞒着我还在搞“二郎神”那件事吧？
简乐猜对了，大麦根本就没有放弃对“二郎神”的调查，一直在暗中想方设法地了解情况。今天提审这个胖子，就是线人给他提供的线索。
“你们不会是要倒腾感冒药片吧？”大麦用略带嘲讽的口吻，冷冷地问了一句。
胖子急忙澄清，“哪能呢何哥，里面肯定有“粉儿”什么的，道上的人都明白。”他所说的“粉儿”就是****海洛因。
“你重点说说他在珠海和澳门的路子？”简乐追问。
“太具体的他也没说，就是吹他自己在那边路子宽什么的，还说他认识咱临水一个叫“棍子”的老大，据说在那边很狂，垄断了好几个夜总会的****儿供应。”胖子狠狠地吸了两口烟，“他还说最近有个澳门女老板手里有新‘货’，叫什么‘冰’。他这次是来给客户送样品的，没成想被铁路公安给查出来了。他还说警察都不认识他的‘货’，量又很小，过几天就得放了他。”
“女老板？”大麦的眼睛抬了起来。
“嗯，他说这个女的也是咱东北人，但人家做得大，一般人见不着，就连“棍子”都得求着她呢。”胖子生怕大麦不相信自己的话，接着又补充道：“我试探过他几次，觉得他是真不知道太多，他跟人家就不是一个级别的，顶多就是一跟班的马仔。”
“接下来不用我教你怎么做吧？”简乐又顺手扔给胖子一支烟。
“不用、不用，我明白。他一外地的，就是想少遭点罪，哄我开心呢。你们放心，我一定多套点事儿。”胖子忙不迭地承诺着。“可我的事儿……”
“怎么着？做买卖啊？你把那女老板和‘棍子’的事整明白了，我们自然会考虑把你接回去处理。”
从看守所回来的路上，简乐一边开车一边和大麦讨论着刚才提审时的情况。“哎，你是不是对‘二郎神’还不死心啊？”大麦没说话，好像在思考什么。隔了一会儿，他忽然转身来问简乐，“乐子，说心里话，我就觉得吴晓洁这个人的背景不那么简单，我也说不好是为什么，一直都这么觉得。”简乐笑了，“过了吧，不可能凡是跟澳门和珠海沾边儿的事你都认为和她有关吧？”“那到不是，我也说不好，有机会慢慢查，临水一共就这么大，我早晚能弄明白。”大麦的目光如炬，直直地盯着前方。
4
皮三军已经三天没来上班了，队员们都在各自忙着手头的工作，没人十分在意这个变化，只有秦鹏自己心知肚明。自从前几天市局政治部征求完干部调整方案的意见之后，他就再没看到皮三军的身影，他知道，这个老伙计这次真的“火”了——局里拟提拔涂大志同志为河东分局副政委，以接替即将退下来的原政委。
下了班，秦局告诉司机先走，自己开着车来到了皮三军的家。他想好好开导一下自己的这个下属兼好友，甚至想帮他出个主意，看看下一步该怎么做。
“我说三军，你还能总这么‘病’下去么？赵局昨天都过问了，好赖被我搪塞过去了。大丈夫顶天立地嘛，起来吧，陪我出去走走。”
“我真服你了领导，我没事，就是有点不舒服，过几天就好了，你这么一整倒好像我装病似的，呵呵，我至于的吗？”皮三军躺在床上一个劲儿地抽烟，弄得满屋子都是呛人的烟雾，秦鹏虽然也是个烟枪，都被熏的有些快受不了了。
“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这回抓万家明，你们又立下了大功，按说怎么也该考虑对你的提拔了，可上面也不能不考虑上次对你的处分嘛，这才过去多久啊，对吧？这次就算先考虑了涂大志，也不等于以后就不考虑你了呀，这点胸怀你皮三军应该还是有的吧?”秦鹏诚恳地拍了拍皮三军。
皮三军笑了，“领导，你是非把我往心胸狭隘那边推了啊！说实话，尽管我不喜欢涂大志，但对他的高升我还真没太多的想法，提拔他接政委的班是很正常的事啊，我为什么要生气？我只是觉得是自己有问题，是这儿出了问题。”他一指自己的脑袋。“我有点迷糊了，不知道方向在哪里。”他顺手掐灭了一个烟头，“不过你放心，咱俩这么多年了，你应该了解我的性格，我该怎么干还怎么干，绝不会让你为难。”
“屁话，满口屁话，呵呵，你最好别让你自己为难，懂吗？至于我么，就不劳你费神了。”秦鹏知道再说下去也是徒劳，就起身要走，皮三军起身急忙拦住他，“你这来都来了，怎么也得吃口饭再走吧，不然传出去我还活不活了？”秦鹏睨了一眼皮三军，又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笑道，“快拉倒吧，钱莉不在，你都得去老爷子家混，拿什么招待我啊？”“这你别管，有你吃的就是了。”皮三军晃了晃手中的电话本，那里有快餐店的外卖电话。
对于涂大志将要被提拔这件事，如果说对皮三军的内心没有产生一点负面影响，那是不客观的，但却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眼下皮三军真的就像自己形容的那样，有一种“找不到方向的感觉”。他总在琢磨，却百思不得其解。面对着万家明黑洞洞枪口的一刻，自己没有丢失方向感，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尽管没有亲手击毙对方，但整个蹲守过程都是自己亲自部署和参与的啊，这样的战功谁敢抹煞，谁敢忘记呢？没错，从省里到市里再到局里，各种表彰、荣誉铺天盖地，没有一项落下了自己，可是，只要一涉及到这种实质性的事情，自己怎么就像掉进了泥淖地一样，寸步难行了呢？这是究竟是为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