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时间，商队行进得并不远，只在官道上一间客栈吃了饭。商队的人对云笺仍然是十分感兴趣的样子，云笺乖巧地在餐桌上坐在一边不说话，看着大家热络地过来搭话。门外的阳光透进客栈的大堂，这样的暖洋洋显得不真实了。
二十多人坐了足足三桌，云笺是挨着离筝的。等到把饭菜都上齐了，小二讨喜地说了几句话，顾五赏了他两个铜钱才退下。
大家要开始动筷子，离筝将筷子递到云笺跟前，云笺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伸手摘下脸上的纱布，才接过筷子。
先是同桌的人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气，饭桌上都安静了下来，其他桌的人不免也回头过来看，大家都有些失态。云笺抿着嘴角微笑，安静地开始动筷子。
离筝瞥了她一眼，微微蹙起了眉：“尽快吃完，还要赶路。”
众人这才回过神，略有些尴尬地开始互相说话，打着哈哈，但是仍有余光是往这边看的。
离筝径自地吃着东西，脸上却显露出威严，威慑着大家开始顾左右而言其他，云笺敛下睫毛，自从中了花容月貌的毒，这样的落差也司空见惯了，只是心里总是不免会有些难过，没有哪个女孩子是不希望自己好看的吧？
“云笺姑娘，吃这个，很好吃。”坐在斜对面一名憨厚的商队成员给云笺夹了一块红烧肉，干笑着给云笺递过来。
云笺抬起头，微笑着用碗接了：“谢谢。”
“客气什么，我们这一桌都是大老爷们，吃起饭来跟饿狼饿虎一样的，像你这么斯文地吃饭可不行，得像我们一样，否则呀，你跟着我们半个月地走，还不得饿成个什么样子呢。”
云笺明白他的好意，他是想要打破尴尬，从开始的惊艳变成如今的同情了。
“就是就是。”这时候，另一名成员也接了腔，说实在，比起戴着面纱的惊艳，现在的云笺仔细看看也并不差，也是个好看的姑娘，只是脸上多了点东西而已，“云笺姑娘，多吃点，看你瘦得呀，我们都是大老粗，你可千万别和我们客气！”
“谢谢，我不会和大家客气的！”说着，云笺就站了起来，倒了一杯茶，高举起茶杯，“我平素鲜少有朋友，没想到能通过离筝认识大家这么多朋友，大家如果不嫌弃，就一起喝杯茶吧！”
“哈哈哈！”坐在邻桌的严武爽朗地笑了起来，“喝茶算怎么回事，小二，拿酒！”
他边上的人马上敲了他一记脑袋：“不长记性，以茶代酒多好，还想不想赶路了？”
“好好好！”他是一个爽快的人，也不记仇，说着就倒好了茶，“那咱以茶代酒，我先干为敬！”
午饭的气氛这才热络起来，商队的人似乎也开始接受了，本来高兴队伍里来了个漂亮的姑娘相伴，虽然现在漂亮姑娘是没了，但是也乐于有个好玩的爽快姑娘相伴。总归是来了个新鲜人。
离筝没有发现，他的嘴角微微有了弧度。
接下来的一路上，大家都把云笺当自己的半个妹妹待着，一路上好玩好吃好笑的，都要第一时间来告诉她。云笺也是好玩的，什么新鲜事都感兴趣。只是坐在货车上摇啊摇，再加上到了傍晚，也有些累了，晃着晃着竟然就靠着背后的货物睡过去了。
离筝在队伍里是没有固定位置的，他这时候正好转到这边来，看见云笺戴着面纱，倚靠在货物上，已经睡熟了。他驱马靠近了几分，想叫醒她，却又有些不忍心，这些天看她的样子，怎么都不像有休息好的样子，于是，只在后面跟着，以防万一她坐不稳了也好扶一下。
队伍的小头领顾青这时候也驱马过来了：“少爷，眼看着就要天黑了，前面有一个小村子，不过也没有客栈，不过晚上就算连夜走也是到不了白纱岩了。”
离筝沉吟了一下，白纱岩是东溪国通往中靖国的必经之地，往常来往于两国之间，那里都是重要的补给站，因为过了白纱岩就是茫茫的戈壁荒漠了，再经过一些城镇，那也都是小地方，补给什么的自然是指望不上。而晚上如果就留宿在前头的小村庄，估计又要耽搁半天的行程，在荒漠里，西北风的季节已经到了，晚一天半天的就有很大的差别，所以眼下几天还是需要继续赶时间的：“到了村子去弄些吃的，吃过后我们再走一段再休息。”
“好。”顾青拉了拉马缰绳，“少爷，云笺姑娘真的要跟我们去中靖国吗？”
离筝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那通关的时候，恐怕会有些小麻烦吧。”
“我已经替商队多申请了一个名额。”那天早晨离开客栈，就是为了这个事情。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当时只知道想要带云笺走。带着这个姑娘回中靖国。
“既然如此，那就好。”说着，顾青就又回到了队伍前头。
其实顾青有所顾虑也是正常，虽然商队里的成员都很喜欢云笺，但是毕竟云笺对于他们来说来历不明，顾家的商队在接待外人方面向来是很保守的，不过所幸的是云笺是离筝带来的，大家自然会给予充分的信任，只是顾青作为小领队，难免还是要问一下。但是得到离筝这样的回答，他也不会再有疑虑。
只是，就算是离筝自己，也不知道云笺的来历。他从未想过，要去调查她的来历。
日头下山的时候，商队才到了小村子，村子并不大，但是看得出来还算富庶，商队派人去和几个农家商量过了，给了钱，让农家帮忙张罗晚饭，商队的成员也都知道晚上还要继续赶路，也便趁这会儿赶紧地休息了。
云笺大约是真的很累了，就连商队停下来休整，竟都没有意识到，仍昏昏沉沉地睡着。
离筝打理好了马匹，才又回到货车边上，看着云笺长长的睫毛盖在眼睛上，沉沉的呼吸规律地起伏着。
他拿了一件披风，给她盖上，然后打横抱起了她，问农家要了一张躺椅，搬到了院子里，让云笺躺下休息。由于有了舒服的躺椅，大约比坐着要舒服许多，云笺满意地蹭了蹭披风，嘤咛了一声，继续睡着。
离筝在一旁靠着，长长地叹了口气。她到底经历了怎样的事情呢？
从腰间取出笛子，闭上眼睛，悠扬的韵律从他嘴边缓缓溢出。
商队的人都习以为常，若说离筝最通人情的时候，就是他吹笛子的时候了。平时间总是冷着一张脸，不笑也不怎么说话，不过商队里的人也都了解他，知道他是不擅表达而已。何况，顾家能把商队交给他，就说明这个人足够地优秀，除此之外，也就是大家不知从哪儿听来的说是他和商队的创始人顾鹊之间有很深的渊源，这些事情大家也只能猜测，因为，除了离筝，其他人恐怕都不清楚，而想从离筝口里问出点什么，实在是有些困难。
云笺睡得很深，在悠悠的笛声中醒来的时候，仍有些眷恋那种毫无负担的睡眠。只是这笛声，也让人想要多听一些、再多听一些。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农家小屋里透出星星点点的光晕，此刻显得尤为温暖。商队的人赶了一天的路，也都乏了，三三两两地相互靠着小憩。
有些凉意，云笺把头往披风里钻了钻，揉了揉眼睛，惬意地听着离筝的笛声。
一曲完毕，离筝收起了笛子，没有回头：“吵醒你了。”
云笺摇了摇头：“是笛声太美，我舍不得睡了。”
说着，云笺坐了起来：“我们这是到哪儿了呀？”
“去中靖国的路上。”
云笺无奈，看来离筝果然还是离筝的样子，笛声只是笛声而已。
“那总该有个具体的地名吧。”
“离京城有段距离了。”
好吧，这次算是说到重点了，这才是她所关心的。
“我睡了很久吗？”
“我不知道。”
云笺把头撇到一边：“睡在货车上，你就不担心我掉下来呀？”
这一次离筝是没有说话，转身就要走。
云笺莞尔一笑：“那肯定是你把我搬下来的吧？”
离筝没有半步停留就走了。过了一会儿，顾青就将大家一起叫到农家小院里吃晚饭。
就着昏暗的油灯，和呼呼的北风，大家的晚饭吃得很急，云笺坐在离筝的身边，离筝很恰巧地将风挡住了，云笺抿着笑意吃着晚饭。
风呼呼地在耳畔刮着，声音很大，晚饭凉得很快，捧上手才不到一会儿，就由烫变温，由温变凉。
吃着碗里凉凉的饭，云笺不由地，竟笑了起来。以前听师父说过江湖的故事，大家风餐露宿，有时候甚至连吃的都没有，师父还说自己曾经饿了一天一夜，后来吃到一碗冷饭，觉得那简直是世界上最美的美味。现在，自己仿佛能体验师父当时的感受了。
离筝有些不能理解云笺的笑，看她笑得仿佛吃到什么美味，但是其实现在的饭菜，只能用“粗糙”二字形容，粗糙且没有什么好味道：“笑什么？”
“我尝到了江湖的味道。”云笺说着就又扒了两口饭，“真好吃！”
“云笺，你是饿坏了吧？”有人打趣，“这冷饭居然觉得好吃呢？”
“是啊，我饿死了。”云笺大声笑了起来。这种快意的生活，可真好。她敛下头，如果，这个时候，祝熙砚也在身边，那会不会更好呢？只是，现在，她已不能奢望了。也罢，时间会消磨一切的，对吧？
“小姑娘，又没做什么，怎么饿成这样？”
离筝看着云笺吃饭的样子，禁不住看了一眼自己的碗，仿佛这凉碗里的饭也变得香甜起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