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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灯火阑珊

正月十五终于来了,而且天气晴好,简直是观灯的最佳时期,大家心里都很兴奋。看着天色渐渐暗下来,陆游有点按耐不住了,带着书童直奔婉儿房里而去。进门就被翠翠笑话了:“公子哥就沉不住气了,天还这么早,连咱家的灯都还没有点了,就准备外头去呀。”

陆游有些不好意思,不搭理他。书童却回道:“你不急,就还待着吧,外面大街上已是人山人海了。”

翠翠急切的问:“真的?那我马上取灯来。”

这会儿轮到书童笑了:“看样子你比我们还急呢。”

陆游早挨到婉儿身边:“妹妹都准备好了吗?”

婉儿温柔的看了他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陆游又上下打量了婉儿一番,说到:“外边风大,妹妹可得多穿点。”

翠翠那边马上应到:“公子哥请放心,我早已准备好。”

说完取来一件粉色斗篷替婉儿穿上,更把人衬托得粉面桃花,看得陆游都走神了。

婉儿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故意说:“翠翠,还不快把你做的花灯拿出来,给大家提上。”

看着手中漂亮的花灯,几个人更是想马上到大街上展示一番才好。

陆游:“妹妹,我们可以走了吗?”

婉儿说:“别急,咱们还得等人?”

陆游:“等人?等谁呀?”

婉儿回答:“待会儿你就知道了。哥哥已经到门口去接去了,你且歇着。”

陆游只好坐下来。等了好一些儿,唐建的书童终于来通知他们可以出发了。出来的时候,唐府内已经灯火通明。唐大人和夫人并陆夫人已经早就出发到城楼去主持点灯仪式去了。

到了唐府门口,陆游看到一个自己不太喜欢的身影,加上看到婉儿亲切招呼他们,陆游心里更加有点不是滋味。来的真是赵士程和赵燕如,赵士程主动同陆游打招呼,陆游只好礼节性的回应着。

一行人朝着灯火阑珊的街市走去,整个金陵城被花灯装点得灿烂辉煌。

突然一个人影闪了出来,大家定睛一看,却是蔡琰,自然高兴地欢迎他的加入。

这一行人一出现,就引起了民众的关注,成了灯会最亮丽的一道风景线,公子哥个个倜傥风liu,簇拥着两位绝色佳人,意气风发。不过,大家也只能远远的看着,谁不知道这几个人的身份呀!

几个人也不在意旁边人,只顾着这满街缤纷的花灯。这街上可真是热闹,人如流水般。沿街两边都缀挂着不同样式的花灯,隔不远就会有大型的山棚彩门,装饰着飞龙彩凤,看得人眼花缭乱。

陆游每看到一个特别的,总是大声喊道:“妹妹,快瞧,这个宫灯样式好特别,上面的唐诗,字迹飘逸,绝非一般人所为。”

婉儿也忍不住想到近处瞧瞧,陆游和蔡琰早已招呼人让出一条路来,婉儿和燕如款款走上前。婉儿围着灯转了一圈,无意间,瞥见周围已聚集了不少人,眼睛都盯着自己,吓得赶紧往外边走,走到一个略微暗淡的地方。

赵士程立马跟了上来:“婉儿姑娘怎么了?”

婉儿不好意思的说:“这儿人太多了,我,我还有点不习惯。”

赵士程知道是刚才的情形,让她有些难为情,就说:“也好,咱们这一群,是太打眼了点。你且这里呆着。我一会儿去喊他们过来。”

陆游本来怕人挤着婉儿,正忙着招呼身边的人别挤过来。等他一回眼,却没有看到了婉儿的身影,四下一扫视,也没见着,倒是看到其他的人,他急了:“婉儿呢?”身上惊得都出了汗。唐建和蔡琰也跟着急了:“如何是好,这么多人?”恰在此时,一对龙灯过来,现场的人四处让路,几个人被人流捎带着往前走去。他们拼命往外面挤,相互招呼着集中起来,发现刚才的宫灯下已被另一条龙灯占领,已经围得水泄不通。陆游他们急得跟猴子跳圈似的。亏得书童提醒一句:“还好,好像赵公子也不见了,是不是他们在一起。”

这么一说,唐建和蔡琰的心略微安定下来。而陆游轻轻舒了口气后,心中又涌起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这边,赵士程本来是准备去喊唐建他们,一股人流倒先朝他们涌过来,赵士程连忙用身体挡住,不让婉儿被挤到,好在他的随身侍者一直紧紧跟着他,侍者身手敏捷的伸出双手,赵士程乘机脱身,拉起婉儿继续往最外边退,那架势把婉儿都吓住了。

到了一个空畅处,人还是呆的。赵士程拱手说道:“婉儿姑娘没事吧?刚才都有得罪,请见谅!”

婉儿这才定下神来,楞楞的点了点头,幽幽说道:“没事,是我该谢过赵大哥才是。”

说完,弯身行了个礼。赵士程一把扶住:“姑娘见外了。我估计他们已被挤走,我们暂时不能动,就在此处候着,我的侍者也帮我们找到他们的。”

婉儿忽然有了安全感,心情跟着放松些。

赵士程见婉儿脸色已经缓和,也略感轻松些。他转过身来,看着热闹的大街,晚风轻拂,让他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时光:父亲拉着他的手,在灯市中穿行,当时,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一切还如昨天,故园已是千里,他不由得念叨:“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

婉儿听了心中微微一动,暗想:只当他超凡脱俗,原来也有这么深沉的忧郁。

婉儿关切的问了声:“赵大哥,您没事吧?”

赵士程低沉的回到:“没什么?只不过想起旧日在汴京的往事。哎!往事堪哀,对景难排。”

想起悲愤而死的父亲,想起远嫁他国的妹妹,街上越热闹,赵士程就感觉自己越落寞。

婉儿不敢随便说话,也默默的望着大街上狂欢的人群。她再一次感觉到赵士程和陆游的心其实都是一样的,只是他们的表现方式不一样而已。

赵士程的随身侍者很快就找到了陆游他们,当他们折返来,陆游远远就看到了站在一起的赵士程和婉儿,在灯光的映衬下,美得真的如一幅画,是那么的和谐完美,让陆游看得都有些恍惚。而蔡琰却不由心生嫉妒,恨怎么不是自己站在那边上。

翠翠早已冲上去,拉着婉儿急呼呼的问:“姑娘,没事吧!”

婉儿:“没事了,不用大惊小怪的。”说完望向陆游,却发现陆游的眼睛怔怔的。

她只好回过来问翠翠:“你们也还好吧?”

翠翠这时忘了刚才的急了,笑着回到:“还好!还好!有惊无险。”

赵士程也主动迎上去,对大家说:“这里人太多了,我看咱们不如找一处地势高的地方,就可以一城烟火,尽收眼底。”

有了刚才的经历,大家都觉得这样最好。赵士程第一个领路,几个姑娘被安排在中间,陆游则紧跟着婉儿,生怕再把她弄丢了。

一群人好不容易从人流中出来,来到了一个叫小翠山的地方。这个小翠山在金陵城中是块难得的福地,从高度上来看,简直不能称山,但由于周围比较平坦,此山就有了突出之势,加之草木丰茂,很是清幽。几个人才到山边,已觉得清风送爽,一身舒畅。此时,人都汇聚到大街上去了,这里显得更加宁静。等登上山顶的揽月亭,翠翠惊呼:“哇!真是好地方。”

陆游的书童也附和着:“这是人间还是天上?!真是太美了!”

其余人都没有作声,大家被眼前的景色所迷住,早已忘了言语。放眼四周,一城灯火尽收眼底,璀璨夺目。

婉儿抬头望望天空,星星显得暗淡了许多,唯有那轮明月显得格外柔和,也许她也被这美景迷惑。

欣赏了好一会儿,赵士程招呼大家在亭内坐下来。翠翠忽然说:“哎呀,咱们好像丢了一个人!”

大家紧张得扫了一遍,好像熟悉的人都在。

这时,赵士程说到:“不打紧,他办点事去了,一会儿就来。”

大家这才想起是赵公子的随身侍者没来。不过,听他这么一说,也就不在意了。

唐建叹了口气说:“哎!还记得上次大家相聚的时候,相互唱和,茶酒相酬,何等快意。谁料想,不到一年时间,就生了这么多变故。”

婉儿知道哥哥又想起了玉如,也跟着嘘唏感叹。

蔡琰接到:“是呀,今日一聚,也不知明日如何。倒是古人说得对,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对月。只可惜,忘了备酒。”

陆游:“这又何难,再去买就是。”

正说着,一个人影快速闪了进来。仔细一瞧,原是赵公子的侍者,只见他把手中的提篮往桌上一摆,亭内立即热闹起来:“好呀,有酒、有菜、有嘉果!”

翠翠忙帮着一起拿出来,边对侍者说:“你想得可真周到。”

侍者有些不好意思:“姑娘过奖了,这都是公子安排的。”

翠翠点下头,说:“你家公子真是心细,不过,你也辛苦了。”

斟好酒,赵士程先举杯:“灯火阑珊,佳节同欢,先让我们以酒谢天地。”

大家齐齐的端起酒杯,来到亭外,撒酒敬天。

回到亭里,大家就开始推杯换盏,玩起了对对子的游戏。

陆游先出句:“黄梅煮酒英雄醉。”

唐建立马接上:“清水烹茶隐士香。”

赵士程说到:“好,这倒让我想起你煮的茶,真是口齿余香呀。”

唐建:“呵呵,惭愧。让赵大哥见笑了。”

赵士程又对婉儿说:“你也出一句。”

婉儿慢慢吟出:“风搓柳线织帘幕。”

蔡琰很快就接上:“雨洗荷盘滚珍珠。”

陆游赞道:“嗯,不错,形象优美。”

蔡琰听到赞美,更想显示,说到:“我来出一句,梦里荣华枕上客。”

赵士程笑了,他把酒杯缓缓举起:“壶中日月市中仙。”

唐建:“这可真是象极了你的风格,洒脱飘逸。我看,你这杯中的酒也该喝了才对。”

众人附和,赵士程豪爽的一饮而尽。大家一片叫好声。

唐建又说:“武追韩信晨磨剑。”

陆游脱口而出:“文慕左思夜启书。”

赵士程:“两位文采武略,意气风发,我等难以匹及。我敬两位。”

这两人也不推脱,也都接过来一干而尽。

唐建看到燕如一个人默不作声,怕冷落了她,就冲着她说:“姑娘也该出个让我们对对。”

燕如正看着大家热闹,没曾想点了自己的名,有些慌了神:“嗯!这个吗?我还没有想好。”

赵士程鼓励到:“没关系,参与就好,随便出一个。”

燕如只好说了一句:“一阵和风花烁烁。”

大家都把眼睛望着唐建,唐建说到:“你们对呀,怎么都望着我呀?”

陆游说到:“你提议的,当然你对。”

唐建无奈的笑笑:“好好好,我就对,半宵细雨草蒙蒙。”

婉儿:“春意盎然,生机勃勃。对得好!”

这反倒让燕如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低头不语。

这么闹和了一阵,兴奋加上酒劲,几个公子哥都有点似醉非醉的感觉。燕如也不知什么时候单独待到一边去了。她其实很希望有一个人能关注到自己,可是他却没有跟着出来。正当她看着一城烟火失落的时候,婉儿已来到她的身边。

很少说话的燕如问:“眼前的一切是这般美好,也不知这中间还有多少伤怀和失意,灯火把它们都掩盖住了,眼前就是虚幻。当灯火熄灭,一切才是真实的。繁华清冷各自知。”

婉儿似有所感的点点头:“是呀,美好的东西,大家都喜爱,却又常怕它稍纵即逝,难以把握。世间万物变化不定,阴晴圆缺在所难免。有景赏景,拥有的时候就该珍惜,莫浪费这良辰美景才是。”

燕如又问:“婉儿妹妹,你说玉如这会子会在干什么?”

婉儿抬头望着天空,说:“玉如姐一定也在望着这轮满月,像我们想她一样的想我们。”

燕如伤感的说:“只是她一定是独自眺望,怎及你我这般。”

婉儿用手轻轻拉过燕如:“也许吧。不过也有可能,有个人会陪在她身边。”

燕如看着婉儿说:“可是,他也许永远不懂得她的心,陪在身边只有尴尬。哪能都似你和陆公子。我们为什么要离开家,嫁个陌生的人,住在陌生的家?你知道吗,有时想起这些我就心神不宁。”

婉儿以前何尝不是这样的担忧,可自从知道自己和陆游定亲的事后,却感觉自己的心变得格外踏实,甚至对未来充满了期待。她劝慰道:“你又何必如此担忧,一代代不是都如此过来的吗?难不出呆在娘家一辈子不成,那不成了老姑娘了。”

燕如苦笑:“我倒愿意如此。只是——”

婉儿打住她:“千万别这样想,要让夫人知道,还不知该多担心。你也别把以后的事情想得太坏。况玉如姐这么难都一个人扛下来了,你更不该胡思乱想。”

燕如也觉得自己和玉如比起来差远了,于是低头不语。

陆游没看到婉儿,独自找了出来。燕如看到了,对婉儿说:“他又不放心了,我还是先回亭子里去,让他来陪你。”

婉儿不好意思,本想拉住她,燕如却很快离开了。

陆游靠过来,问:“妹妹又和燕如姑娘讲什么悄悄话呀?”

婉儿也没看他,望着远处的灯火说:“说那灯火阑珊处,明日又如何。”

陆游一头雾水,疑惑的望过去,问:“妹妹如何有这番感叹?在里面也闹累了,不如咱们四处走走。”

月光朦胧,婉儿和陆游并肩走在如水的月光里,离亭子越来越远。周边是那样空寂无边,婉儿感觉有只温暖而结实的手握住自己,把她向身边拉拢,让她无法逃避躲闪。婉儿羞涩中抬头看着陆游,他的轮廓更加俊朗清秀,眼睛更加深情有神,让婉儿如同这月光般轻柔迷离。她第一次感觉和陆游是如此贴近,这么无需顾忌。这样的夜晚真美好,美得如同梦境一般。

当陆游和婉儿再回到亭子的时候,却发现亭子里已经没有刚才的热闹劲了。

陆游奇怪的问:“大家这是怎么了,都醉了吗?如何这般沉默?”

唐建回道:“欢聚少,别离多。咱们的宴席也到了散场的时候了。”

陆游笑道:“何必如此感叹,彼此这么近,要聚还怕没时候?”

唐建叹了口气:“再聚就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蔡兄已决定进京赶考,不日就将动身。赵兄也将远赴湘楚之地云游。”

陆游和婉儿也很快就被这离愁别绪所感染。赵士程不想把这气氛搞得太沉闷,说:“有缘何怕不相逢。来,大家还是举杯祝愿蔡兄一举高中。”

大家纷纷举杯,蔡琰难为情的说:“只怕会辜负诸位的期望,权当去增长见识吧。这杯酒我干,今日之聚,终生难忘。”

因刚才陆游不在,蔡琰特意问:“不知,陆兄将作何打算?”

陆游:“说来惭愧,也未作打算。不过,心中总有一愿望,将来定要驰骋沙场,为恢复中原尽绵薄之力,足矣!”说完,他把目光投向北方,越过金陵的满城烟火,那边是无尽的黑暗。

这话让唐建备受鼓舞,两人是不谋而合,只是他不光是为了大宋江山,还为了心中无法忘却的佳人。他要让她有朝一日回归故国。他伸出手有力的握住陆游:“好兄弟,我愿与你同肩并战,驱逐胡虏。”

这话同样让赵士程的心被重重的撞击了一下,他多么想把手也搭上去,可是父亲临终的话语让他无法伸出手。他更加佩服起陆游来,甚至有些羡慕。他感觉到自己眼眶里的热泪在蓄满,他又强忍住不让它们滚落下来。他暗自庆幸大家都没注意到他。

最欣慰的自然要数婉儿,她同样被陆游的气概也征服,这样顶天立地的大男儿让她遇着了,这真是上天的恩赐。

唐建再次举起举杯,真诚的说:“让我们记住今晚,记住彼此的心愿,十年后,我们再这里相聚。来,干杯!”

各自喝下酒,大家一路下山,才依依不舍的分别。最早的是蔡琰,最晚走的还是蔡琰,他躲在一个暗处,看着陆游和婉儿的背影,心中有种痛的感觉。他今晚的伤悲是最真实的,因为他看到他们俩个那么幸福甜蜜,他没有办法不嫉妒。还因为他就要离开这里,可能会很长时间看不到那朝思暮想的人儿,他没有办法不思念。当他们都消失在灯火阑珊处,他才蹒跚的走向自己的庭院,满街的灯火都无法烘热他的心,只衬托出他的孤寂和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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