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过后,该走的走了,该散的也散了。陆夫人即将回到山阴去了。她对陆游左叮嘱,右叮嘱,陆游一一应承。
随后,陆夫人还亲自到婉儿房里去了。翠翠有点吃惊,连忙招呼婉儿,一边扶住夫人往里来。婉儿也早迎了上来,先行了个礼,又伸手扶过陆夫人到桌边坐了。
婉儿谦恭的说:“姑姑若有什么吩咐,只管差人来叫就是,怎敢劳您亲自过来。”
陆夫人充满慈爱的说:“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咱本就一家人嘛。平日也难得一见,故反而生疏些。眼看着,明儿又要走了,心里舍不得,少不得到处走走,拉拉家常。你也不要见外,也无需多礼,一块儿坐着吧。”
不知为什么,婉儿见到她这里总会有些紧张,也许是因为身份尴尬的原因,听陆夫人这么说,就顺从的坐了下来。又让翠翠去泡壶好茶来。翠翠应声而去。
陆夫人看看翠翠,对婉儿说:“这翠翠姑娘不错,看样子是挺聪明能干的。”
婉儿忙回道:“是呀,也怪可怜的,一直跟在我身边倒耽误了她,若得了个能人调教一番,还是不错的。”
陆夫人接过话头:“嗯,这人呀不光要底子好,还要教得好,方可成器。看样子你是费了不少心的。”
婉儿红着脸说:“不瞒姑姑说,我平日里随意惯了,见识又少,哪谈得上调教,只不过,一块儿处着也还心气相顺。倒是劳烦翠翠经常替我想着不少事。”
“这样岂不更好,难得有个这么好的伴。我看你呀,也不错,这上上下下都处得好,连务观也总在我面前夸你呢。”
陆夫人说到这里故意顿了一下,婉儿知道她话里有话,不敢随便打断,越发恭敬的听着。
陆夫人喝了口茶,语重心长的说:“务观这孩子也还是不错的,聪明好学,这一点倒像极了他父亲。但他性格上还不够沉稳老练,想的事又多又杂,在求学进取上就不够专心,好高骛远。可惜你姑父离开的早,没有人教导呀!只有我妇道人家来约束着,自然想不那么周全。如今,放到你们家里,有你父亲帮我管着,才略放了心。明儿个我一走,又隔山隔水,千里迢迢,我也更顾不到了。”
婉儿明显感觉到姑姑越讲越动情,心里想到:可怜天下父母心呀。
“今日来,我就是来拜托你帮姑姑一把的。我看务观对你倒是很听从的,你又在他跟前,烦请你多看着他点,多从旁提醒他,也不至于让他太过任性。这些事情本不该就让你来担着,但我也是别无他法呀,我总不能看着陆家就此暗淡下去吧!”
陆夫人的话让婉儿泪光盈盈,她理解姑姑的心。但她更是诚惶诚恐,不知道自己能否担得起这副担子。
陆夫人见她没做声,急了:“怎么?你不答应姑姑?”
婉儿被这一逼,更加慌了,一把跪到地上:“姑姑,不是我不答应,我是怕自己没有这个能耐,辜负了姑姑的一片期望呀!”
陆夫人面露喜色,说:“我就知道婉儿是最体谅姑姑的。好孩子,快起来,只要知道我们的心想到一处的,我就放心了,也可以走得安心些。”
陆夫人终于带着放心走了,可却在婉儿肩上压下了一付重担,让少不经事的婉儿不知该如何应对。
由于感觉有些憋闷,又想着自己好久没有去看过了贤师太,婉儿这日晚饭后禀明母亲,说明日要去栖霞寺。唐夫人对师太也是格外尊崇的,当即答应,知道师太别无他好,特好烹茶,就嘱咐婉儿带些上好的碧螺春去。
次日,婉儿她们格外起的早些,收拾了最近的一些画作,又带上两包茶叶,坐了轿子直奔栖霞寺而去。
了贤师太见婉儿姑娘来了,把别的事情丢在一边,专门接待了她。喝过茶,又指点婉儿的画作,时间一晃就过去了。眼看日将午,婉儿怕太吵扰了师太,只好告辞。师太不好强留,意欲送出来,婉儿说什么也不肯。
师太这才说:“就让我送送吧。以后,也只怕难得见上一面了。”
婉儿诧异的问:“怎么,师太也要走吗?”
师太慈祥的望着婉儿:“是哦。出家人四海为家,我已经在师兄这里呆了一年的时间,也是该走的时候了。”
婉儿乍一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一下子失落起来,这样好的良师益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逢着。
婉儿扶住师太,不舍地说:“师太,真的要走?!”
师太看了看婉儿,又看了看远处,说:“花落花开,信是自然;缘来缘去,不必强求。你也不必太在意,且自珍重吧。我也就不远送了。若将来有什么难处,可到绍兴的南召寺来找我。”
婉儿虽难舍,还是一步一回头的出来了,她发现师太等她们走远了,还立在原处。
经过大殿的时候,婉儿照例和翠翠去进香,又特意拿了些银子捐了,那主事的师傅硬要她在簿上留个名,说是为了让菩萨更好的护佑她,婉儿只好留下名字。
当她刚写完,旁边一位女香客惊喜的说:“原来是唐姑娘,小娘子失敬了!”
婉儿和翠翠看了那人,是个俊俏的小媳妇,并不认识。
那小媳妇知道她们意外,忙说:“小娘子乃是蔡官人的内人。”
婉儿她们这才回过神来,原来是蔡琰的新夫人。想起是她替自己救了蔡公子,心里不免一热,俯身就行礼:“婉儿见过嫂嫂。”
蔡少奶奶赶紧扶住:“不敢当,我可是早想着要见见妹妹,不成想今日这么巧,在这里遇着。走,咱们找个清静地说会儿话去。”
原来这蔡少奶奶是来为蔡琰许愿的,希望他这次进京赶考能够一举高中。
婉儿觉得这蔡蔡少奶奶真够用心的,连讲起蔡公子语气都不一样些,充满了敬意和期待。婉儿见她这样子也跟着欣慰,总算蔡公子找了位漂亮贤淑的嫂子,自己原本愧疚的心情也可以释然了。
蔡少奶奶特别高兴,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把婉儿看了个仔细,由衷的夸到:“果然名不虚传,真个儿似仙女下凡尘,看着就让人疼爱。”
蔡少奶奶象见着自家姐妹一样,格外亲密,又问了很多,仿佛想把有关婉儿的一切都弄清楚,这倒让婉儿有些不知所措。好在不久翠翠就过来提醒,时候不早了,该回了。
蔡少奶奶这才打住话,不过,临走还说:“妹妹若有空,欢迎到蔡府来坐坐。过些时候,我还要到府上去拜会夫人和看望妹妹。”
婉儿都接应下来。
这日晚饭,一家人等了好久,还未见唐大人回来。等来等去,只等来一个随从,报告说大人有要紧事,不用等了。大家这才开始吃饭,却吃得格外郁闷。
唐夫人心里嘀咕着:“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会是什么事呢?”
唐建和陆游最近在外面也听了不少传言,心里忍不住也在猜测。
一顿下来都食之无味,草草用过。唐建、陆游没有各自回房,而是一起到了唐建房里。婉儿觉得他们的神情怪怪的,本想跟着一起进去,想想又觉不好参与这男儿的事情,也就满怀狐疑的走了。
唐大人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看见唐建房里还有灯,估计他们一定是听到一些传闻,也睡不着。自己这一怀心思正无处吐露,不如找他们来聊聊。
唐建和陆游听见父亲差人来叫,连忙出来,随着一起到了书房,看见唐大人面色凝重的陷在椅子上。
唐建和陆游行过礼,唐大人也没让他们一边去坐,倒是盯着他们两个看了还一会儿,又好像不是盯着他们,弄得唐建和陆游也不敢言语。
唐大人终于开口了:“你们怎么还没睡,是不是在外面听到了什么?”
唐建:“父亲,外面的传言可不好听了,我等不敢乱说。”
唐大人:“哎,外面的议论和传言,并非空穴来风。只是我一直不愿相信而已。今日,我接到文书,朝廷已正式和金国签订和议。而且……而且”
唐大人艰难的无法说下去。
陆游急了:“舅父,而且什么?”
唐大人看着陆游,面含羞愧,说:“孩子们,我,我这是羞于启齿呀。堂堂大宋居然以后每年要向金国进贡,我是耻为人臣!”
陆游狠狠一跺脚:“如何这般软弱,这不是俯首称臣吗?”
望着义愤填膺的两个孩子,唐大人心里略得了安慰:“这些孩子还是有骨气的,将来还得指望他们呀!不过,还是要尽快给他们压担子才好。可朝廷这样卑恭妥协,只怕会损坏他们的信心。”
唐大人想到这里,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两个孩子中间,一手抓住一个:“孩子,不管朝廷现在是什么态度,你们一定不要灰心丧气,要有祖狄之志,胸怀天下,奋发图强,我大宋必有中兴之主,将来收复中原故土的大任还得你们来扛啦!若连你们都不思进取,我们的国家就会……”
唐建和陆游一把跪下,陆游激动的说到:“舅父教导得是,收复中原乃父亲遗愿,也是务观毕生之事业,不管世道如何变化,我心如磐石。”
唐建也说:“父亲放心,我们不会忘记自己的使命。”
唐大人听了这些话,更加高兴,总算苍天不负有心人,自己的事业后继有人了。他坚定的点点头,两只手更加紧紧的握住孩子的手,一种使命感在三人心中油然而生,使他们的表情都有些神圣。
书房里的这一切,都被屋外的唐夫人看在眼里,她早已热泪盈眶,她虽然不太明白国家大事,但她也知道什么是国耻。眼前这三个与她息息相关的男人都是血性男儿,这让她有一种莫名的自豪感,可她又觉得未来深不可测,她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内心掠过一丝丝惶恐。
当晚,唐大人又和夫人长谈了一次。第二日早餐后,唐大人把大家都留了下来。
他喝了口茶,眼睛望向唐建,严肃地说:“今日,我有一个重要决定要告诉大家。”
唐建和陆游、婉儿都有些意外,相互望了望,又等着发话。
唐大人:“这个决定是有关建儿的,昨夜我已与你母亲商议好,如今你年纪也不小了,不能总呆在家里。原来,我们准备让你先读好书,去求个一官半职。依现在形势看来,这倒不在急上,当前最紧要的是应该到边防前沿去磨砺一番,也可长些见识、增长才干,日后方能有所作为。虽然金陵也是重要防线,但这里离京都近,受的影响大。比起四川、湖北而言,抗金氛围不浓厚。况那边现汇聚一批有志之士,岳少保现在就在湖北德安,深得军民爱戴,你若过去,就可跟着好好学学。”
唐建一听,顿时兴奋起来,他对岳飞的事迹早有耳闻,听说可以到他那里去,怎能不激动。
唐建意气风发的说:“父亲真是想得周到,孩儿早有此心愿,只是不敢由此奢望而已。若果能如此,孩儿岂有不尽心之理。”
陆游急了:“舅父,不知有不有我的份?”
唐大人:“务观,你也不要急,你的情况与你建哥不同,你母亲的意思是要你先读好书。”
陆游打断他的话:“母亲想法我也知道,可正如舅父所言,就现在的形势来看,岂可只顾个人功名?”
唐大人没想到他会以自己的话来反驳,一时语塞:“这——”
唐婉知道陆游想去,她想起姑姑临走时候的嘱托,想出言阻止,又觉得不妥,只好用眼睛向母亲求救,唐夫人自然知道她的心思。
一直没做声的唐夫人发话了:“好孩子,你现在年纪毕竟还小,况你们孤儿寡母的,你母亲还指望你早日支撑门面,你想想,是不是?”
陆游也知道夫人说得不无道理,想想母亲的处境,自己终不能如建哥哥这般自由,他心有不甘的说:“可是,有国才有家,这并不矛盾。”
唐大人很赞成陆游的想法,可是,他更知道自己妹妹的想法,他只好说:“这一去不是一年半载,这样的大事,自然要征得你母亲的意见,我会去信和她商议,你且安下心来,我知道你的心愿,会有机会的。”
这么说了,陆游也不好反驳了,婉儿这才放下心来。
不久,唐建就携带着父亲给岳少保的信出发了。走之前,唐夫人曾询问过他,对自己的终身大事有何打算,还透露赵夫人有意仍和唐家结成亲家。唐建毫不掩饰的告诉母亲,虽赵燕如与赵玉如是双胞姐妹,但毕竟是两个人,性情也不尽相同,若娶了燕如,会更勾起对玉如的思念,那自己就不知道如何对待燕如。唐夫人也只好作罢。
自从哥哥走了,婉儿不管做什么,走在哪里,都会想起哥哥,想起哥哥平日对自己的呵护。她总在心里暗暗祈祷,希望哥哥平平安安。陆游也为自己不能同着去而失落,两个人在一起时,会自然不自然的聊到唐建,然后又突然无语起来,各想着心思,院子里也跟着清冷了不少。
一天,婉儿和翠翠正在院子里忙着侍弄苗木,母亲房里的丫头来传话,说是家里来了客人,让她赶紧去一下。婉儿问是谁。
丫头说:“是蔡家少奶奶!”
婉儿想起她是说过要来家拜访母亲的。于是,赶紧回房收拾妥当,往母亲房里去。
刚到门口,那蔡少奶奶已经高兴地迎了上来:“自那日别后,我就一直想着妹妹,实在忍不住,今儿就来了。”
婉儿忙行了礼:“劳嫂嫂挂念,实不敢当。”
又让着坐了。
唐夫人说:“看你们两个挺蛮投缘的,年纪也相仿,在我这倒拘束,你们到院子走走也自在些。”
蔡少奶奶正有这样的想法,她有好多话要单独同婉儿谈,于是,谢过夫人,就同着婉儿出来了。
婉儿:“嫂嫂,蔡大哥到京城后,一切可好。”
蔡少奶奶:“好,好!老爷已拜托京中亲戚照应,都安排得妥妥帖帖的。”
婉儿:“那就好。”
蔡少奶奶走到院子里,眼睛一亮,不由得赞道:“哟,这园子收拾得可真精致,安排错落有致。到底是读书人家的,连园子也这般风雅,真个像走进了画里。”
婉儿:“瞧嫂嫂说的,无非就是个小园子,也没什么额外的装饰,只不过就是花草树木多点而已,哪有您说的那么好。”
蔡少奶奶:“好妹妹,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与众不同,今日到这里来了,更觉得不一般了。怪不得我家官人如此看重姑娘。”
婉儿一听这话,觉得很不好意思,一时尴尬。她不知道蔡少奶奶是否知道蔡琰因为自己害病的事情,也不知道蔡琰在她面前说过些什么,更不知道她心里是怎样看待这件事情的。
蔡少奶奶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拉过她的手说:“妹妹,恕我冒昧了。我倒觉得说开了就没事了。我家官人对姑娘佩服之极,姑娘在他眼里真个完美无瑕。这在蔡府也是人人尽知的。没见着姑娘之前,我还不服气,既见着姑娘,我顿时自觉形惭。但这不是姑娘的错,也不是我家官人的错,姑娘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我与姑娘亲近,也是想多向姑娘讨教,多向姑娘学习,终不至于让官人看着太不顺眼,也就心满意足了。”
一番话让婉儿一下子释然,更觉这蔡少奶奶的直爽纯朴。亏得她把话挑明了,要不然自己还不知道如何同她来往。
婉儿动情的说:“谢谢嫂子,冰心可鉴。能遇着您,也是婉儿的福气,但凡此后,这园子总是向您敞开着,随时欢迎您的到来。只是,婉儿担不起那么多溢美之词,原只是普通女子,嫂子千万不能另眼相看,否则,我会无地自容。你我能如姐妹一般,相知相惜,才是最好。”
蔡少奶奶更是欢喜,当即挽起婉儿的手臂,亲密的向前走去。
此后,她便时不时的过来坐坐,看到婉儿看些什么书,她也借着回去看看;看到婉儿做件什么衣服,她也跟着学式样;每次来,她都仔仔细细的观察,恨不能多学些去。
翠翠有一次忍不住问:“少奶奶,您怎么好像把我家姑娘当师傅一样,什么东西都想学了去?”
蔡少奶奶笑着回:“谁让你家姑娘这般出众,我就是正儿八经的拜她做师傅也愿意,只是她还不会收我。不过,你放心,就算我都学过去,也比不上你家姑娘,只是不要变成东施效颦才好。”
翠翠扑哧一笑,觉得这少奶奶还真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