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数民族是实诚,篝火上烤着他们带来的羊,皮囊里的烧刀子象自来水一样倒出来,交朋友是看谁能喝,意气相投的凑成一堆一堆的,语言不通就比划着手势哈哈大笑。辛苦赶路,口粮配给的将士欢呼雀跃,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空旷的草原喧嚣沸腾,上演汉夷嘉年华。
空气里酒味熏然,我暗暗在心里嘀咕:得有六十多度!——但见兰陵美酒郁金香,一碗盛来立马光,不由豪气陡升,一仰脖,咕嘟咕嘟灌了自己两大碗,呛得泪眼朦胧。
阿扎合一把揽住我肩膀,砸钉子一样使劲拍了两下,我用右钩拳奋力捶还,他竖大拇指道:“好!”从腰带上摸出一把短刀,对着面前的羊腿“唰唰唰”一通削,片下一堆肉片,表明这刀用料考究,手工精湛,那是相当的名器——往我手里一塞,:“给你!”
我眼花缭乱的接在手里,嗯,好刀,刀柄上嵌着绿松石,长短趁手,带回去送给厨子周星驰用正好,片个烤鸭啥的,配上面饼,豆酱,梨丝——
我也伸手在腰上摸,摸出从子瑜那顺的匕首,塞阿扎合手里:“给你!”两人抱一块又噼里啪啦在背上拍了一通,玄澈一把揽住我,三人趁着酒劲,举起佩剑叮叮当当打拍子,对酒当歌,唱起了流行歌曲:“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草原辽阔,歌声显得狂放粗砺,招来的狼在身后跟着嗷嗷叫。
身边的士兵把盛肉的盆子翻过来拍击:“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使劲揉眼,要是再有十个八个小姑娘,穿着露到大腿根的花旗袍,蹦蹦跳跳乐器伴奏——我就可以确定自己已经穿回去了。
阿扎合唱到兴头上,扯开嗓子来了个悲怆的:“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我一看民族团结的和谐局面就要毁在这小子嘴里,端起一碗酒捏着下巴就灌,阿扎合噎得直翻白眼,演唱的兴头被打断。
我瞅空去看子瑜,子瑜正被契丹大汉围着,轮番敬酒,他也不含糊,每个人端上来的就喝,空碗一亮,拍拍对方肩膀,一圈下来,喝彩声四起,小方跟在身后,想挡酒没派上。
小方——我晕晕乎乎一把扯住玄澈的衣领,大着舌头道:“——手心手背都是肉,小方——”,小方来的路上什么样,现在什么样,硬撑着瞒不过我。
玄澈咕咚一碗酒下肚:“——我第一次站在草原上的时候,就对自己说:京城除了湛儿,再没有我记挂的人——”,干脆利索。
停了会,在一片乱哄哄的嘈杂声中,我听见自己说:“答应我一件事——半年后,不管我在哪里,来看我——”,不知道这局棋是怎么安排的,也许我走的时候,玄澈会见到真正的弟弟。
玄澈想了想,笑道:“在草原野惯了——不高兴了就和野驴子打一架,快活了就抱着在草原上打滚,嘿嘿——再回京城循规蹈矩的做人,湛儿,你还真是难为我,——”,他伸手,我也举起手掌,痛快一击,玄澈道:“我答应你!”
我好像打了个盹,睁开眼,只见一片狼藉,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人,齁声四起,守卫的士兵围着火堆坐着,抱着缨枪似睡非睡,火光之外,暗淡的星光之下,两个紧紧拥抱在一起的人影纠缠着亲吻,身边空气噼啪燃烧。
我撑起身,跌跌撞撞往村里走去,夜风凛冽,沸腾的酒气冻在脑门里,疼得要炸开,我按住太阳穴,身边有人扶住我,我摸索着握住他手,那人轻轻道:“王爷——”
我看向小方,醉意中说道:“不如意事常八九——”小方眼神清澈,依然平静:“五年前说的清清楚楚:分了,忘了,各走各路——是我自己放不下——”,隔了一千五百年,也是一样。
小方顿了顿,道:“以前他眼睛只盯着你看,对着你笑,一时一刻也不移开——”
我苦笑,“都是聪明人——小方,我不如你,我是自找的——”
正走着,小方忽然道:“太子怎么在这里?”我顺着一看,子瑜躺倒草地上酣睡,身边的侍从正要抬他起来,子瑜朦胧中睁开眼,看到我,微微一笑,上挑的眼角一片绯红。
我走过去,顺势躺下,一把揽住子瑜,对侍从和小方道:“别折腾了,就这吧——”,小方解下披风盖在我身上,对侍从摆摆手,退在不远处守着。
天空紫蓝,月亮从云里出来,几点疏星,我抱着子瑜躺在天地寥廓,吹起口哨:告诉我那故事,往日我最心爱的那故事,许久以前,许久以前……
子瑜缓缓伸手摸着我的脸,我抓住他的手贴在脸上,凉凉的挺舒服,就是茧子有些硌人。
我笑道:“良辰美景,偷首诗送给你,——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
子瑜勉强睁开眼睛看了一眼,道:“胡说,明明月亮是圆的——”
我眨眨眼看了又看,拍拍他的脸道:“好啦,是圆的。”
十五月圆,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河边挤满了放许愿灯的人群,一盏盏五彩剔透的花灯顺流而下,天上星光,人间灯火,连成一片。
忽而岸边的人流纷纷俯身退后,分出一条道路,子瑜和玄湛提着两盏灯走到河边,烛光摇曳,眼睛里波光流转。
一起放下花灯,看着灯闪闪烁烁,随着流水越漂越远,终于汇入天上的星光之中。
两人的手牵在一起,相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