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醒的时候天还没有亮。
我悄悄地穿好衣服下床。阿漫好梦正酣。虽然自小上礼仪课,阿漫睡觉的仪态还真不能算优雅,像只小青蛙一样横七竖八趴在枕头上,被子一半拖在地上。丽江的冬天和北方没什么区别,也冷得彻骨。我赶紧把自己的被子抱过来,轻轻给她盖上。
悄悄推门出来。深吸了一口气,空气凛冽,但相比污浊的城市,明显要干净很多,这真是值得庆幸。自从《丽江的柔软时光》等书面世之后,丽江像一个符号一样吸引着全世界焦虑的都市人,渴望在此作小小盘桓,在一米阳光里柔软。来之前我已经预感到,这个古镇已经再难保持它的宁静安详。好在几年的商业化运作下来,这里的生态还没有被破坏殆尽。
我猜,只有在游客依然沉睡的清晨,才能感受到丽江真正的面貌。
果然很少行人。沿街的店铺都关着。少了白日的嘈杂,巷子显得分外宛转。偶尔有挑了担子的当地人路过,脚步踏在青石路上,悠扬地回荡。居然能听到鸡啼,不知站在谁家的房顶,努力叫着。
我转过巷口,看到前面支了个小小摊子,一位头发花白的婆婆,正在平底锅上煎着薄薄的金黄色圆饼,发出诱人的“滋滋”声。我好奇地站在旁边看。婆婆抬起满是皱纹的脸冲我笑了笑:“姑娘,买个丽江粑粑吧,两块钱一个。”
原来这就是著名的粑粑。我大喜。想到客栈里其他的同伴,我拿出钱包:“婆婆,我买八个!”
婆婆开心极了,从摊子下面拿出一个纸袋,为我挑了八个,小心地放进去。纸袋做得很精致,不亚于高档面包房的包装袋。丽江所有的店铺是禁止用塑料袋包装的,这一点真是可爱。
等我回到“哈里巴人”的时候,粑粑已经有点冷,变得软塌塌的了。我径直抱着八个粑粑走向厨房。
昨天因为天晚人多,没有仔细观察客栈的内部结构。这个厨房是完全开放式的,灶台正对着院子里的合huan树,居然有条清澈的溪水从灶旁流过。想起昨天骆岩说过,这家是丽江古城最有特色的客栈,护城河从他们家的厨房穿过。果然名不虚传,烧菜都可以烧的这么风雅。
锅奇大无比,像古代行军用的大铁锅,灶子竟然烧柴火。老板娘已经起床了,正在往灶子里添柴。看到我,笑着打招呼。
“老板娘,丽江都烧柴吗?会不会污染环境?”我好奇地问。
“不是的,”她指了指旁边的煤气罐,“我们一般用煤气,我烧柴是给你们煮粥,柴火煮粥,香。”
我心里一阵温暖。我的胃不好,痛的时候总想吃一碗妈妈熬的粥。学校食堂里从来没有卖过,即使外面的饭店,也是用高压锅一蹴而就,一点味道都没有。有多久没有吃过慢火煲的白粥了,每天,身边的每个人,都过得匆忙。眼前这个不善言辞的纳西妇女,把她对我们这些陌生住客的宠爱,都默默伴着柴火,引进一粥一饭里。
我打开锅盖闻了闻,粥里有树林的清香。
我想到手里的粑粑:“老板娘,我能不能借你的锅用一下?”
“好啊,”她指着旁边另一口大锅,“你用吧。”
我点火把锅烧热,不加油,直接把粑粑一个个放进去,用小火慢慢烘烤,粑粑上没有沥干的油渗出来,我就用这点油把冷湿的粑粑重新煎成焦黄。
“好香,好香!”声音没落,一个人影已经蹿到面前,是崔斯坦。他急吼吼地往锅里张望,“你在干什么?”
“我买了丽江粑粑,已经冷了,我烘焙一下,正好给你们做早餐。”
“嘿,我做小白鼠,试试口味!”他迅速从热锅里捞了一张饼出来,在我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塞进嘴里。
我大惊:“你以前是不是做过扒手,这热锅取物的功夫实在了得。”
“唔……”他被烫得唏里呼噜,也顾不得我的讽刺,“超赞!超赞!”好容易咽下去,补充了一句,“我一直觉得我们以前登山的时候少了点什么,现在才发现,原来少了你这样的大厨!”
“我知道你们为什么少大厨,因为哪个大厨都怕领队带头偷食!”
我们相对笑了。
“你怎么也这么早?”我打量着他。
这么冷的天气,他只穿了白色的长袖T恤和一条薄薄的白色运动裤,脖子上搭了条汗巾,现在正被他用来擦拭手上的油。这套运动打扮配极了他健硕的身材,他看上去像丽江的第一缕太阳,清新而充满活力,谁见了都觉得心动。帅男生且工于修饰,就像丑女孩且不事修饰一样,都是原罪。
“我去遛狗。”他指指墙角边正累得耷拉着舌头喘气的小乖,看上去不像被他遛回来,而是被他骑回来似的。
崔斯坦疼爱地揉着小乖脑袋上的长毛:“这狗出去可拉风了,赚了一路的回头率!”
我很想建议他统计一下回头路人的性别比例,以便弄清楚人家到底是看狗还是看他。这个男孩子,没心没肝。
崔斯坦吃得满意了,坐在座位上,伸长了腿看我忙活。
我扫了他一眼:“看什么,是不是觉得我像你姐姐?”
崔斯坦吓了一跳:“嗨,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还知道我有姐姐?”
我耸耸肩:“你依赖心很强,应该是经常被人照顾。你性别意识很淡,应该是经常被女孩子照顾。”
他的脸红了红。
我装没看到,继续说:“但你比较独立,有担当,而且看来家教颇严,所以也不是独生子。”
他眼睛瞪得大大的,过了半天才说:“高人!高人!你在哪所学校读心理学?”
“我不读心理学,这不是学校教的,是生活阅历。”我坦白说,“我读英美文学。”
“啊……”他的眼神已经明显有点崇拜了。
“收敛收敛,”我提醒他,“记得你的领队形象!”
他爽朗地笑了。
“谈什么这么开心?”亦然走了过来,穿了件红色抓绒衣,英姿飒爽。
我们俩笑而不答,仿佛分享秘密。
“我去换衣服吃饭!”崔斯坦跑向院内。
阿漫云鬓散乱地从屋里出来,呵欠打了一半,看崔斯坦迎面过来,吓了一跳,赶紧理了理头发,亡羊补牢地做淑女状,扑闪着大眼睛说:“嗨,早!”
崔斯坦打了个招呼擦身过去。我看到亦然和阿漫都不由自主转身去看他活力四射的背影。我相信如果美女的眼光是硫酸的话,崔斯坦现在一定只剩下一块皮带扣和几颗牙齿了。
阿漫疑惑地走到我身边,悄悄掐着我的胳膊:“老实交代,背着我跟帅哥聊什么?我警告你,要是偷偷挖我墙角的话,没姐妹做的!”
我笑笑:“天鹅和鸭子,会栖息在同一个池塘吗?”
她愣住:“什么意思?”
我拧了拧她下巴:“放心吧小傻瓜,我和你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们根本不会喜欢同一个人!”
阿漫如释重负的样子。她转了转眼珠,看来又在想什么主意:“那就好了。刚才看你们这么聊这么投机,你快点给我无间道去,打探一下他有什么爱好,家庭什么背景,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我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后面伸过来一只手,一个女孩子的声音说:“付我信息费,我告诉你!”
我们一回头,是小粲,笑嘻嘻地站在身后。她说:“竞争很激烈哦。崔斯坦是我们俱乐部的钻石男,据说老爸已经申请了加拿大投资移民,如果你们不抓紧,就算不被俱乐部形形色色的女会员抢走,也要便宜加拿大金发美女了!”
我们俩被抓个正着,都有点讪讪。我毕竟还算坦荡,朝阿漫吐了吐舌头。阿漫却是难得地红了脸。
吃早饭的时候,阿漫对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王子主动发起进攻:
“崔领队,”阿漫的声音像湿透得海绵,滴滴答答淌水,“昨天晚上被你批评之后,我反省了一下,觉得自己的确太缺乏经验了,太大意了,太随便了,太无知者无畏太不严肃对待你们的户外活动了。”
崔斯坦满意地点点头。
“我决定痛改前非,从头学起!”阿漫铿锵有力地表态,“我打算利用今天一天时间,搜寻镇上的户外用品店,全面更新我的装备!”
崔斯坦点头表示赞同。
“不过——”阿漫话锋一转,“我对户外装备真是一窍不通哦……组织能不能帮助一下菜鸟呢?”
崔斯坦刹不住车,继续点头。
“崔领队,那就麻烦你今天跟我一起去扫街吧,帮我指点一下!”阿漫的用意简直昭然若揭。
崔斯坦开始感到不大对劲,有点犹豫。阿漫转变策略,开始剑走偏锋:“我听说你们也开了家户外用品店,不如观摩一下别人的店铺,也好取长补短!”
“这倒是……”崔斯坦上钩了。
亦然警觉地看了看他们两人,也插了进来:“如果你们去逛户外店,也带上我吧,我……需要买几个外挂。”
银翘也凑热闹:“那我也去!我要买……卫生巾!”
男生大笑,女生们啐他。
“笑什么?”银翘一本正经地解释,“说你们无知吧。爬一天山登山靴里全是汗,天冷又烤不干,垫一条卫生巾,吸潮作用好得不得了!还有哇,”他不依不饶,“平时垫在鞋子里,走山路不要太舒服,又防滑又不怕磨脚!对了,一定要买有护翼的,粘得牢!”
大家都笑得直不起腰。
众人打趣的时候,还是骆岩出来下了结论:“银翘虽然无聊,说的倒是真的。有时候很多看似平常的小东西,登山时会派大用处。“
“那么,”崔斯坦征询地看着骆岩,“我带他们去?”
骆岩把手一摊:“无所谓,今天的计划本来就是查缺补漏,让大家做好准备。只要你搞得定。”他也开始取笑了,一向严肃的五官柔和了许多。
转过头看弯弯的时候,骆岩的语气更加柔了:“你呢,要和他们一起逛吗?”
“好啊,只要你陪我。”
“我会陪你,但你不能逛太久,早点回来休息,养足精神,明天还要爬山呢。”
“受不了受不了!”银翘作呕吐状,“我拜托你们俩,我们往后还有十来天呢,要不要天天看你们这么卿卿我我啊?”
弯弯笑得更甜,干脆依到骆岩怀里。
骆岩顺势环臂搂过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骆岩看弯弯的眼神,和弯弯看他的完全不同,后者是纯粹的眷恋,前者却更像是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