湄州知府李知奉,跟君墨离的上司县太爷是本族兄弟,同出自楚州李族,但是据说关系已经相隔了好几百里这么远。他跟浬阳知府段明春是同年进士,在京城时有过几面交情。
这位知府四十五岁,传言是个上街买个笔墨什么的都得把头发梳得连蚊子都得打拐杖的主儿,像这么样的人身边当然少不了几个红粉知己,段明春五十大寿那天,来赴宴时他便就带了他新纳不久的第五位如夫人前来。
李罡他们正好跟他们同桌,因为有族谊,便就趁着上菜的间隙交谈了几句,说起家族于冬天要大祭祖的事,他答曰无暇回去,而正好就在李家大祭祖,连李罡都告假回了楚州之时,李知奉堪堪好就遇了害。
“宁朝律法有定,四品以下官员只许纳妾两房,为何这李知奉竟有五房妻妾?”
储书楼上两个人席地而坐,各自捧了本书在手里,怀恩纳闷了一阵,如此问道。
墨离歪在案旁,面前摆着几碟果脯瓜子,还有杯新泡的香茶,这跟之前进来时的待遇已经很不一样了。她翻书的手不停,头也未抬答道:“这王朝律法说是这么说,但山高皇帝远,湄州距京八百余里,又兼崇山峻岭地处蛮荒,上面的政策再怎样到了下面也力道不够,何况又是这一等一的私房之事。他一知府就相当于地头蛇,谁还敢为了此事去举报他不成?况且,朝廷也不会严管这个吧。”
怀恩皱了眉,手上书页抖簌了两下。
“楚州李家是世家,源高前朝末代贵族。李知奉虽不是出自正族,但他出事之时正值李氏祖祭,李罡身为后辈都亲身前去,那时官中又无要事,他为何推说有事?此事又是何事?”
墨离哼笑了两声算是作答,合上手里的《官记》,起身走到书架前换书。
怀恩望着她背影,想了想忽然说:“莫非李知奉之死并非意外?”
“见仁见智。”
怀恩低头望书,手指在书页上浮动:“庆熙三年,也就是两年前,桂阳知县李知奉因官绩卓著,由太傅保荐调往湄州升任知府,湄州地处荒蛮,草蔻游勇颇多,此前时有扰民之举,李知奉去往之后,大力整顿民风,并数次领兵镇压各犯事之武派,是因此,李殉职之后朝庭予以嘉奖,以三品大员之礼厚葬。由此看来,如果是江湖人因复仇而将其暗杀也是有可能。”
“如果是复仇之举,为什么偏偏留下魔刀门的独门兰香?”
墨离抬头,将书合上,背手跨步走到窗前,“这很显然是欲盖弥彰。首先没有哪个匪盗会无缘无故挑衅官府,如果只是单枪匹马,还好解释,但魔刀门有几百名弟子,目标众大,他们不可能拿整个门派来冒险。再有,魔刀门的兰香极其难得,一般人根本拿不到手。所以如果说真凶不是魔刀门的话,那么必定是与他们有来往的人,混进里头当奸细盗了兰香。”
怀恩起身,“可是魔刀门上下所有人已经对照花名册全数杀灭,就算是奸细也会有名字。当初杀人时刑部是捉着其长老由他指认,而后对着人脸杀的,最后那个长老也死了。如果是想嫁祸门主的奸细,难道他自己不会先逃吗?而且,就算他是奸细,只要是魔刀门的弟子作的案,也算是没有误判。”
墨离叹了口气,摊起手来:“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作案的这个人是门主的朋友,也许从正途得到了兰香。可是他又与李知奉相熟,李知道他那段时间会来,所以早早将身边的人支开了,到死时才没有任何一个人及时发现。总而言之,这个人肯定与魔刀门有来往。”
怀恩点点头。片刻,又抬头:“可关键是,这个人为什么要杀李知奉?”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想来,左右逃不过个‘yu望’二字。”
墨离斜倚书架,目光这时忽而有些深幽,竟不似平时模样。
……
次日早上便要动身。
晌午怀恩在宜清院与景偌说话时,便顺口向他讨赏。“君姑娘虽为王爷指定协助,但终归名不正言不顺。又是个女孩子,身手看来也不怎样,据说湄州府绿林草蔻颇多,不如王爷给她个衔儿,到了下面万一有什么麻烦,行事也便宜。”
景偌正在喝酒,听到这话斜睨了他一眼。怀恩怀靖是静王府的人,早有四品带刀侍卫之衔,讨赏自是不会为自己讨的。
怀恩见他不语,又惴惴补道:“介时破了案,再收回便是。”
还没喝完的酒杯突地飞过来,景偌声音随后而至:“你个没出息的!”
怀恩慌忙闪身,惶恐将酒杯接住,经过这番七颠八倒的动作,里面半杯碧落也竟然半滴都未洒将出来。“属下该死!”
杯子被恭恭敬敬放回案上,景偌瞟了他眼,望着旁边梁柱出冷气。
刚吃了午饭墨离就得了消息,王爷赏了她个大理寺堂前执笔的从八品虚衔儿,虽然她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这个堂前执笔究竟是个什么职,但有个从八品的衔儿就能领俸禄,这点是勿庸置疑的。
想了想,君大官人便也就揣着钱袋上街去转了转,挑了盆花回来。
花不是什么好花,南边儿寻常的一盆茉莉而已。虽然不名贵,但是北方少见,也花了她几两银。不过小小的一树白花缀满枝头,飘出一股子清香,真真是沁人心脾。在浬阳府时她常见些公子小姐买这个回去当薰香,给静王那样的人送礼,没法子跟别人斗富斗贵,只能图个心意了。
怀靖通报之后,景偌允了她进去。
他正在伏案写字,寻常的月色袍子,头发长长地垂在肩膀上,几络发丝随风飞舞,很是飘逸干净的感觉。
“听说你要给我送礼?”他懒洋洋地望着笔下说。
“是的。”她郑重地点了点头,并将怀中茉莉往书案前送去,“这是江南的有名的花,我觉得挺好看的。我想王爷看惯了芍药牡丹,有时候看看这盆清丽的小花也是好的。”她小心翼翼把花放在书案旁,抬头望了望他脸色,又大胆把它挪近了点。“是不是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