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中书令何佺与尚书令在朝上大吵过之后,最近倒是风平浪静,不但下面连个提议立储的没有,更是连折子也没一道。
受了景偌罚俸一季的尚书令林昂这日却在静王府上。
“王爷,您当时顾着那何佺的面子,没把他怎么着,现如今外头的言论可都转向王爷您了!”林昂坐于案几一侧,痛心地说。
景偌拿着根玉簪挑核桃仁,闻言便笑起来,“说我什么?是不是说我越权干预皇帝立储,以图不轨?此事已过去,一季俸禄对你这位一品大员来说也不算什么,林大人就不必为本王罚你之事耿耿于怀了。”
林昂立即俯首:“王爷这却错怪下官了。下官当庭失礼,王爷罚我俸禄本是应当。”
凝目一揖,他接着又道:“只是外面闲言碎语王爷原来早就听说了,既然听说,王爷为何还任由那些人说三道四?如今诸多臣工皆已被何佺拉拢,莫看现下这光景平静,如下官所料未错,只消过得个把月,他必然又有新由头出来。陛下龙体自来不甚妥当,至近日来方显好些,这些年若不是王爷您费心费力操持国事,宁朝怎得安宁?眼下怎可由得他何佺来从中污蔑于王爷你呐!”
景偌只笑笑,依旧专心吃他的核桃仁。怀靖端了杯碧落入来,躬腰放在案上。他伸手执起,浅抿了两口。
“你该不会专程来跟我说这个的吧?”
林昂忙道:“不是。下官方才自宫中而来,因陛下问话,问及西北粮饷之事,臣因此事为王爷亲管,陛下便召下官前来问问王爷,不知王爷夜间是否有闲入宫倾谈?”言毕,望及景偌今日神色尚可,便又凑上前压低了声线说道:“如今朝局甚为微妙,但下官仍坚决站在王爷左右。余阳兵镇大将军伍值乃是我妻舅,余阳地处要塞,来日王爷若有用得着的地方,下官定当携他一道追随王爷。”
景偌停下簪子,挑起眉来。怀靖站在身旁也不由将他定定望着。
林昂见状,便垂下眼来低头喝茶。
“本王略感不适,今日,便不入宫了。”
玉簪被一方雪白丝帕包起,景偌拿着丝帕慢悠悠把它擦拭干净,握在手里。“本王自五年前陛下登基,亲封了亲王时起,便已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么,林大人莫非还嫌本王位尊太低?你妻舅伍值,是个好郎将,可他要是在余阳当他的大将军当得甚是寂寞,本王便将将他调到漠北边塞去罢。那里临近大月,常年有兵来犯,想来便没什么功夫想闲心思。”
林昂微怔,颌首抹汗。
“王爷此言,下官担当不起。是下官冒昧,误会了王爷心思,还望王爷宽恕。从今往后,下官自当一心一意为国尽忠,为陛下与王爷尽忠,再不敢提起此事。”说罢躬身而立,再揖首:“下官告辞。”
景偌再笑笑,挥手让怀靖送客。
怀靖送了人回来,望着景偌欲言又止。
“怀恩有信没有?”
“有,前日夜里到了胥阳城,昨日便去了找李知奉的师爷,据说有些发现。”
景偌点头,“着他小心些。”
怀靖应着,递了丝帕在侧伺候。景偌裹紧身上裘袍,薄唇也微有些发紫,背脊上却被汗水湿透。怀靖见他闭目蹙眉,赶忙又抱了锦被来,替他仔细掩上。“又是月中了,陛下明知这几日‘墨殇’定期发作,实不该召王爷入宫。”
景偌由着他侍弄,靠着榻背闭目叹息:“这也不是头一回,哪个月不是如此?我与他真真不愧是兄弟,我见着他痛苦便高兴,他见着我难受也是开怀,这骨子里流的是同样恶毒的血,谁也不让谁。”
怀靖抿唇不语,只顾躬着身子揭开装着酒壶咀倒酒。半刻,终究是忍不住问:“方才林昂所说之提议,王爷为何拒绝?伍值手中持有八万精兵,即便是咱们用不着,连着这条线在手里也好。”
景偌拿着帕子印额,接着酒杯,微微喘息:“余阳地处桂西,历朝便是兵家重镇,压下的兵马自然也多。但是离京颇远,从来也是举兵造反之常地,你当我大哥是傻子么?这么样的地方,加之自先皇伊始留下的弊病,现如今下属各兵镇均有些拥兵自重的迹象,他居然会没有防范?”
怀靖惶恐:“王爷所虑甚是!倘若与伍值接上了线,陛下自然第一个知晓。是属下愚昧!”
景偌不以为意,咽了半杯酒,停顿了半刻方道:“你会如此想也是理所当然。林昂六年前曾与大将军齐诺结下梁子,这回我把齐诺掰倒,他从中也临乱踩了几脚。眼下他来向我示好,却是因为他们家小子也长大了,据说在浼阳当了三年统领,这多半是眼瞅着齐诺那位子眼红,想跟我讨来着!”
怀靖沉吟,“如此说来,林昂却也不是当年宜康先皇后那一派的,如果把他拉拢,岂不也好些么?”
景偌不由冷笑:“先皇后的人除到吴新良为止,基本已除尽。当年包围淮阳宫的十名大臣,都已经死了!我既已无眼中之刺,林昂又向来没有定性,齐诺的兵到了他手里,对我对朝庭都是大大不利。这样的示好有何益处?”
怀靖恍然点点头。片刻后却道:“但现如今齐诺死后,季州都司之位至今无人代任。”
“迟些吧!”景偌闭目抚起额来,把空了的酒杯递与给他。“季州地处边关,旗下兵马不少,须得找个妥当人。”
怀靖便不再言语,拿着丝帕擦起杯来。
景偌只撑额坐在榻上,手里拿着根梅花簪在案上轻敲。
“王爷,您觉得,此回将齐诺与国丈处死得如此利落,陛下那里却半句不吭,这正常吗?”
“怎么忽然说起这个?”景偌不甚关心的样子,神色渐渐缓下。
怀靖想了想,说道:“听说德妃娘娘昨日被撵出宫去了。”
“犯了什么事?”景偌依旧心不在焉。
“听宫里人说,是言语上犯了皇帝忌讳,又冲撞了皇后娘娘,因而被遣回了江南老家。但,属下认为此事只怕没这么简单。”
景偌睁开眼睛,若有所思将身上锦被掀开。“为何?”
怀靖顿了顿,接而续道:“昨日属下入宫时,碰巧还得知一事,是关于上个月薨了的淑妃娘娘的。据说淑妃娘娘死时并未怀有身孕。”
“未有身孕?”
景偌侧过脸,莫测地望着怀靖。
“确是!后宫嫔妃本就不多,陛下又不是那惯于迁怒旁人之人,德妃赶在此时出宫,不是有些奇怪吗?”
怀靖字字缓慢,像是久已想好了才出口。
景偌沉吟半刻,忽地潇洒起身,背手下了厅堂,仰头畅笑起来。
“不错!我这位大哥很是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