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guang普照,杨柳沿街,飞絮里街道两旁豪宅林立高耸华美,端底是天子脚下。
君墨离挎着包袱上了王府大街,两眼打量着两旁华舍。大街上人本不多,又且出现了这么个少女,立时引来不少路人侧目。
世人眼里的静王爷权势倾天,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奸臣,但凡奸臣,总是有钱的主,王府大街不长,也就两里来远,但是作为一座府邸的临街外围线来说,两里路的确已经够长了。
隔着街道左右各有一座豪舍,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纸条,抬脚上了左边门下。
门环镶在朱漆大门上,门上规则排列的金扣不知该做何称谓,耀得人眼花。往上是写着“静王府”三个镶金大字的楣匾,落款是当朝皇帝景熙的玉玺。墨离仰望了片刻那玺印,再叹气望着那跟大门的新净格格不入的黯淡门环,横横心拍了下去。
“开门!”
※※※※※※
景偌下了朝,沿途听着有意无意夸赞他顾全大局、对犯了事的齐诺一家仍禀持仁德至上的原则而定下的最终判定,从而表示出对大宁江山永固万年的殷切期待等等诸般言论,掸掸身上莹紫官服进了政事厅。
宁朝尊明黄为帝王君上之色,尊莹紫为富贵极品之色,全朝上下贵胄虽多,但真正有资格穿这富贵之色的唯有这位静王爷,是以所到之处十分轻易便能得见。更何况凭他绝美相貌,又自与平常路过之人不同,所以等他袍角方在门口露现,里头大臣们就早早静候于门内弯腰。
“下官参见王爷。”
因是日日相见,也就免了些个大礼,景偌摆手之后,众人又皆归位坐下。
“今日朝上议事三件,各位心里可都有数了?”他翻了翻案上折子,懒懒问道。当下便有户部尚书上前回话:“禀王爷,事关沪河水患需铸造铁堤一事,急需银两三万,不知陛下是否已经准奏?”
“三万?”景偌挑眉,“这堤坝所铸之河道,至长不过三里,所需用铁矿均系本县自产,三万两足够铸上三座这么大的铁坝了罢?”他摊开折子看了看,又撩起眼望了望下方官员。尚书当即抹汗道:“原本一万两的确已足够,但眼下适逢春涝刚过,沿岸接连受灾,招募苦力甚是为难,须得去往邻县借人,这当中人工食宿花费也就多出了些银子。”
“所需多少人?”
“呃,至少上千。”尚书比了个数。
景偌轻笑:“上千?上千人的食宿工钱便得花上两万两白银?总共批你一万二千两,多出的算你好命,不够者自己填补!”蓝笔批过的折子倏地飞下,堪堪好砸中尚书的鼻子。
户部油水颇丰,这位尚书家底殷实,上任不过三年便已置宅两座,良田数十顷,这当中的猫腻景偌怎会不知?只不过目前没心情办他罢了。
见得这位爷今天心情并不多痛快,余下有事要奏者便就战战兢兢上前,领了批奏之后赶紧退后。景偌倒也不多语,喝了半盏茶便由怀靖伴着起身转去了大理寺。
本朝这位皇帝尚未登基之时,静王担任的便是大理寺主掌,直到后来升任了摄政王,掌管了包括大理寺在内的整个刑部,便就将办公之处移去了政事厅。但是此地却还是常来常往,静王府的轿辇时而停在门口,里面的人也不觉意外。
大理寺卿姚放恭迎了他入内,摒退了左右,亲自奉了茶。
“方才朝上你有事吞吞吐吐,究竟何事?”景偌开门见山,端了茶便道。
姚放拱手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下官略觉蹊跷。前日在整理去年案例文档之时,无意发现有一卷宗竟然被人篡改过,王爷请看。”他从桌案上拿起本蓝色簿子来,“这是旧年湄州知府李知奉被谋杀一案的卷宗。李知奉死时尸体旁有奇异的兰花香气,后被证实为魔刀门专有的薰香,当时便出兵将其门内三百四十一口全部歼杀,这案子当时乃为王爷亲自所批,王爷应该还有印象?”
景偌把茶杯递给他,接了卷宗在手。
“被改的就在这里,”姚放指着翻开书页一处道,“当时明明是写着诛杀了三百四十一口,但是现在上面却是三百四十二口,而且若不仔细看并不会让人发觉。可下官总也想不明白为何会被多加上这一口,只觉这其中应有内情,是以方才在朝上想提时又未提。”
景偌沉吟,合了簿子,“这事有多少人知道?”
“这文书档案室只有王爷及下官有钥匙,目前除了下官之外,应无外人知道。不过,”说到此处,他又蹙起眉来,望着景偌欲言又止。直到景偌侧目甩了道寒光过来,他方续道:“正因为这钥匙只王爷及下官二人所有,这上面改过的痕迹……下官自然知道,定不会是王爷,但又实在想不明白,究竟会是何人所为。”
景偌望着地下,手指轻敲着扶手,半晌无语。
※※※※※※※
天色竟然已经大黑了,墨离恍然从瞌睡中惊醒。威武的门廊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点起了两盏灯笼,石阶下两只足有一个半她那么高的大石狮子看起来好像凶神恶煞,齐齐怒视着座下的她。
她捶捶酸麻的腿,起了身,摸摸狮子头安抚了两下。抬头望着依然紧闭的大门,不由张了张嘴巴。敢情这一天下来里头当真是没人传唤她进去,虽然早就对这位王爷不太给人面子的传言有所耳闻,但她很显然没料到严重到这个地步。
“开门!开门!”
大门纹丝不动,里面安静如常。
再拍了几回,倒是有了效果,门终于开了。
“别嚷了,王爷是不会见陌生客的。”门内站着个汉子如是说。
“为什么?”
“不为什么,这是府里的规矩!”果然是静王手下出来的人,开口就这么讲道理。
墨离没好气瞪了他两眼,从怀里掏出张贴子来,“看清楚了,我可不是什么无理取闹的人,我有很严重的事情要找王爷。这是浬阳知府专门给我写的荐贴,上面有府衙大印,请你帮我递进去!”
知府是从四品的官,他写的荐帖,谅你小小门房也担误不起。墨离瞟着他,等着他哈腰转脸色。
不料汉子竟嗤笑起来:“浬阳知府算什么东西?上回来连给咱们王爷提鞋的资格都没轮到,他的贴子也就是在几个朝官面前能博个面子而已,见了我还得作个揖呢!”
汉子说罢,很是干脆地把门关上了。
墨离愣了半晌,鼓着腮帮子连呼了好几口气。若不是门上那几个大字明摆着是静王府,瞧这派头,她还以为走到宫门口去了呢。
于是便郁闷地想开口骂他几句,可一想到老虎嘴上的毛不太好拔,拔了可能连命也没了,终是又忍了下去。
“你开开门!我真的有要事啊!……”
憋屈的嘶喊声冲进了墙内,落进了比肩走在桃树下的两个人耳里。
怀恩皱眉:“什么人在外面大吵大闹?不知道这是静王府,不要命了吗?”
怀靖想了想,摇头说道:“听起来是个女子。——还是别管了,王府门前几时缺过前来示好的女人?想来必属于此类。宫里又送人来了,咱们还是先见王爷去。”他偏头向怀恩示意,眼神有些难以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