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王承诺,三天内入了府则可见上一面,有了这句话,当然比在这里永无止境地白等要好。但随之衍生的问题也就来了,究竟要怎么进府,实在让人头疼。
在王府门口蹲守了两天,也没让墨离瞅到什么合适的机会。进出的车马倒是多,且个个皆是身份不低的官员,但官员们入内拜访主人似乎跟她并没有半毛钱的关系。间或也有府里清客出入,但总归是些瞧着静王眼色吃饭的主儿,并不方便搭讪。王爷本尊的紫色大轿也出没过几回,不过墨离也晓得分寸,不敢再莽撞行事。
到了第三日下午,府里头边说边笑走出两个小厮来,虽然年纪小,但看打扮就是府上的。
她那会儿正坐在石狮子后面躲太阳,见了他们之后愣了愣,然后一骨碌站起。“两位小哥,你们这是上哪儿去呀?”
俩小厮打量了她两眼,左边那个侧脸回道:“我们去琉璃馆请晚晴姑娘,你是哪家的呀?我怎么没见过你?”
“琉璃馆?”墨离顿了顿。而后笑道:“我呀,我就是前面街头卖布鞋的。瞧瞧我脚上的绣鞋,这针脚是不是挺不错?两位小哥要是有空可以上我那去看看,我算便宜的给你们!”
脚上的绣鞋出自宁南五大绣庄之一的胡记绣庄,针脚当然顶呱呱。
小厮们不是一般人家的小厮,静王是皇帝的亲弟弟,又兼位高权重,府里头什么好东西没有?他们纵是穿不起一等一的锦绣,东西的好坏总是分得清的。对视过后,其中一个便开心地道:“可就是那家‘春明鞋坊’?真是太好了!你们那家的鞋虽然卖的贵,但是做工还真的不错的。”
墨离眯眼笑了两声,一点也不心虚地点头,并扬着手绢儿关切地问:“这么大中午的,你们请那晚晴姑娘来做什么呀?”
“晚晴姑娘可是咱们王爷的红颜知己,她的琴又是京城里弹得最好的,王爷今天想见她了,所以去请呗!”
“王爷要听琴?”
墨离缓下了扬手绢儿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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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馆是官家妓院,却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妓院。
其中红牌姑娘又以四大美人为最,晚晴便是四美之首,人称她为“再世昭君”,一手好琴奏得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伴着夕阳晚晴正在梳妆。铜镜里映出她的好相貌,眉如远山唇如点朱,行动如柳言语柔婉。头上也不多加缀饰,一只碧玉簪一支明珠钗,衬得上这身淡色的衣裳即可,却越发显得她整个人出尘脱俗。
这样的女子,真真是世间罕有。而且在这样的地方,要价当然也不会低。
一夜千金虽是夸张了些,但是五百金,却是分文少不得。
这京中让晚晴瞧得入眼的人并不多,不过就那么十来位,十天半月才接客一回,却也足够让老鸨赚得眉开眼笑,逢上有个头疼脑热地还亲自给她煎汤奉水。
今夜去的是静王府上,老鸨免不了更紧张了些。虽说不敢向王府收帛金,且这位爷也只是十天半月才召见一次,却也忙不迭送了十来套新衣衫过来。
晚晴将那堆轻云罗的斑阑衣衫丢在床上,只我行我素换上了平素的衣裳。不是她恃宠生骄,而是静王爷非同旁人,他这个人若是不待见你,你就算把全天下的花粉首饰装扮到身上,他也不会多瞧你半眼。
算算竟有半月未见,这几日传闻宫中并不平静,难得这时还记得起她来。
想到此,她眉间眼梢便就多了几分温柔。
“晚晴姑娘真是美啊!”
这时窗子猛地一开,外头突然跳进个人来。晚晴吓得花容失色,铜镜里赫然出现了个十七八岁娇俏无双的小姑娘。她脸上笑容虽好,双手却忍不住笨拙地揉捏撞到了地面的膝盖。
“你是谁?”她起了身,转身望着来人。
“别慌别慌!我姓君,叫君墨离,抱歉打扰姑娘了。”
君大姑娘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绍,并呈九十度鞠了个躬。抬起脸时,又是阳光满面灿如春花,粉嫩的樱唇大大的眼,凑出一脸柔润。
晚晴见是个女孩子,也就放松了警惕。只蹙着眉问:“君姑娘找我有什么事?”
墨离笑了笑,背手走近她,“我么,来找你当然是有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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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馆的芙蓉轿出了门,身旁琴女抱琴跟随,一路往东进了静王府。
轿子在前门院里停下,怀恩等候在此。
“晚晴姑娘。”
一身素衣的晚晴面覆白纱下了轿,冲怀恩福了福身。怀恩望着她脸上面纱,微讶了讶。如果偶尔见个面、在一起弹个琴下个棋便可算是知己,那么面前这位姑娘勉强可算是王爷身旁的不二红颜。她从来也不会作如此矫揉之举,今日这模样倒是有几分稀奇。
但迟疑半刻后,他终究是不敢怠慢,低了首道:“姑娘里面请,王爷在水榭。”
从前门院去到府中水榭转了不知多少道弯子,晚晴紧紧跟随怀恩脚步,头也未抬。
沿着两岸杨柳飞絮到了湖边,映月水榭几个大字在灯笼下清晰可辩。湖风拂来,带来几缕新荷清香。那白墙琉瓦的水榭座落于湖面之上,四周有荷叶环绕,并白鹤数只,将这份景致衬得分外怡人。
晚晴跨步,上了长廊。
景偌正席地坐于榭内点香,头发未束,袍子也不系,就那么散散任它拖在脚后,点香的神情倒是认真,挥烟之时还眯了眯眼。烟雾飘到屋子中央,渐渐消散在矮几上方,几只玉杯里已经落了茶叶,怀靖坐在旁边等炉上水滚。
“王爷,晚晴姑娘到了。”
怀恩在帘外禀道。水壶水开,怀靖执壶泡茶。景偌“嗯”了一声,头也未抬,“来了就进来吧。”
晚琴抱琴而入,低头向内弯了弯腰,行动之间风姿绰约。
“今日怎地不出声?”显见是很相熟的,景偌笑了笑,挥手让怀靖二人退了出去,指着案前锦垫让她坐下。晚琴站在原地顿了顿,然后眨了眨眼,中规中矩地开口:“见过王爷。”
话音刚落,景偌陡然皱了眉,冰雕似的面容抬起,目光同时变得寒冷如刀匕。
晚晴不禁低了头。
他背手踱到她面前,一抬手,便把她脸上张雪白面纱扯下,立即把个失了遮掩的君墨离吓得退后数步。
“你是谁!”
墨离左手下意识捂脸,深吸了口气,慌忙跪地:“民女君墨离,参见王爷。”拜后又沉着抬头:“王爷不是说过,只要民女能进得了这府里,便肯听民女面呈所奏之事吗?今夜民女按约进来了,请王爷履约!”
景偌盯着她想了半刻,当即扬声唤来了怀恩:“这个人!是不是那天门口那女人?!”
怀恩望着地下眨巴着眼睛的墨离,吓得下巴都快掉落在地上:“是,是你!——你怎么混进来了?难道我刚刚觉得不妥——”
景偌根本懒得废话:“拖出去,杖二十!你也跟着领二十棍!”
怀恩不敢吱声。墨离却急了:“王爷,这可是您答应过我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本王想算数的时候就算数,不想算数的时候就不算数!”景偌冷笑睥睨她,咬牙一字一句道:“你今日搅了本王兴致,将你杖二十,原是轻饶了你!——来人,改杖三十!”
“杖三十!”墨离此时听闻,不免倒抽一口冷气。
景偌不耐烦,挥手命人将她架走。她慌忙挣扎道:“你就听我说完再杖打我行不行?不会耽误你很久的!”
怀靖死命把她架着往外拖,她当然是不干,不料挣扎之中却有样东西却从衣袖里滑出来,刚刚好落在景偌脚边。
——是封信。准确的说是封官府的荐贴。
景偌将其拾起,慢悠悠将其拆了开来。
“浬阳知府段明春?”他皱眉思索片刻,招手唤回了怀靖,“这个人不是京兆尹段平的堂兄么?”
“正是,段明春在浬阳任职已有两年,旧年回京述职时,便是与段平一道入府见的王爷。年初时王爷路过浬阳,段时春还特地设宴来着。”
景偌挑眉又看了看那贴子,终于微哼一声,挥手道:“把她叫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