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你可太威风了,刚才回来的时候那些侍卫们一路都在议论,说你箭法如神。”芣画很是开心,像是自己中了什么彩头。若棋忍不住又得意地回头看了一眼桑雅,她远远跟在后面,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我没听见人议论,就听见你一路都在傻笑了。”赵雪漪笑道。
清涟苑早已经有婢女候在门口,她们穿过荷塘的月桥,婢女们连忙打起门帘。盛夏天热,宫中都是门户大开。桑雅一路只见她们主仆嬉笑打闹,此刻四个丫头也还在嘻嘻哈哈,忽然先进屋的赵雪漪的声音传来:“宁哥哥。”
桑雅心里咯噔一下,方才在狩猎场她一时冲动管不住自己,此后想想一直有些后怕,万一真的伤了赵雪漪,她如何向殿下交代?就算赵雪漪平安无事,定要在殿下面前告自己一状,殿下爱惜她已极,自己是逃不掉责罚了。责罚尚是小事,万一殿下一怒之下将自己逐出王府,那可如何是好?她越想越是后悔,越想越是伤心,自己方才怎么就鬼迷心窍要对赵雪漪出手?
桑雅胡思乱想着走进屋里,听见耶律宁道:“这是去了哪里,这么高兴?”
赵雪漪调皮地笑了笑:“狩猎去了。”她冲耶律宁眨眨眼,举起若棋手里的野鸡:“狩猎。”
“狩猎?”耶律宁忍不住大笑,“原来你还喜欢这个?”
“王爷你不知道……”若棋刚刚开口便被赵雪漪捂住了嘴,她太清楚若棋的脾气了,这丫头一张嘴赵雪漪就知道她下一句要说什么。若棋挣扎了半天也没挣脱,赵雪漪笑道:“是啊,是我让桑雅带我去的。”她又白了若棋一眼,这才放开了若棋,若棋自然也不敢再说。
“你要是觉得好玩,改日让桑雅叫人给你做一套狩猎服。”但耶律宁的神色间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果不其然,三两句话过,耶律宁便道:“你们都退下,我有事要跟郡主说。”桑雅心中一凉,虽然从前耶律宁也从不与她商议什么,但现在她心里既把赵雪漪当成眼中钉,自然什么事都往她身上怪。她方才的自责不安被忿恨嫉妒取代,恨恨盯了赵雪漪一眼,退了出去。若棋则掩不住得意,炫耀似的望着桑雅。
待侍女们全都退下,耶律宁拉起赵雪漪进了内室,这才道:“我父皇送来檄文,明言他将合蕃兵五万,八月攻燕。”
赵雪漪心惊不已:“皇上今日急诏你们便是商议此事?”
耶律宁点点头,又道:“皇上已病重,自知大限将至,今日召集臣子相商,除了父皇传檄,还有立储之事。”
“你父皇传檄,天赐皇帝如此惶恐,看来他并无刻意谋反之心,何不借此机会迎回你父皇?”
“朝中众臣也有此说,不过迎的却不是父皇,是我五哥秦王。”那秦王耶律定是耶律宁一母同胞,天祚帝北逃之时,他也随同逃往。
“定是你今日力争同迎秦湘,冲撞了皇上?”
耶律宁笑了笑:“知我者雪漪也。”
“你项上人头还在,看来皇上还是不舍得杀你。宁哥哥,恕我直言,天赐皇上无论为人为君,实是胜过你父皇百倍。”她没在意耶律宁眼神中闪过的一丝不悦,“至少他爱惜人才,也明辨清忠奸,即便你无心向他,他仍旧当你是个忠臣。而你父皇,”她直视耶律宁的眼睛,“你忘了你大哥敖鲁斡么?”
耶律宁心中便是一震。他如何能忘!
“当初他生母文妃谋反,你父皇尚因他不知情而赦免了他,可是最后你父皇借故赐死他的原因却是他深得人心——这不是忠奸不分是什么?大辽现在之所以人心涣散,一切根源,其实皆是从你父皇身上所出。”
耶律宁无话可答。赵雪漪语气缓了缓:“宁哥哥,其实我说的这些话,你自己不是没有想过,你父皇生性多疑,心胸亦不容人,若是真的迎回他,他怒你降顺,必然要杀你。只不过他毕竟是你父亲,是你无法违抗的。”没等耶律宁回答,她叹了口气,又道:“我明白的,总之你只要知道,不管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总是站在你这边的。大不了哪天你被满门抄斩,咱们一起成了刀下冤魂也就罢了。”
这样的话她说来却轻轻松松,像是说起全不关己的事情。耶律宁忍不住微微一笑,伸手将她搂在怀里。雪漪……曾经是那样凌厉骄傲的女子,是什么样莫大于心死的悲哀,才磨平了她的棱角?可是在她最痛苦的时候,自己却不在她的身边。耶律宁心里一阵疼痛,手上不由自主地搂紧了她。“雪漪,我真的……”
话音未落,忽然外面传来敲门声,跟着是桑雅的声音:“殿下,太医到了。”
耶律宁拉住赵雪漪的手:“来,我特意请了太医来,你的身子需要好好调养一下。”
赵雪漪拗不过他,只得随他出来,乖乖坐下伸出手让太医请脉。那太医起初笑道:“殿下,臣看这位姑娘精神甚好,应该没有大碍……”然而他声音却越来越低,脸色也越来越凝重,凝神切脉大半天,又对着光细细查看赵雪漪脸色,良久才道:“姑娘须得跟老臣说实话,这两月之内,可是受了严刑?”赵雪漪看了太医一眼,轻轻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外伤而致内伤,已有两月之久。虽然素有调养,然而药物调养之法于内伤效用并不大,但是……”太医看了一眼耶律宁,想了想才道:“姑娘身上内伤比起所中之毒,实在是小事了。”
“中毒?”众人都是大惊失色。若棋一把抓住桑雅,怒道:“你好大的胆子!”
“若棋!”赵雪漪喝道,“放肆!这与桑雅姑娘有什么相干?快放手!”她方才与桑雅过招,桑雅的功夫实在稀松平常,不过是一股蛮力,她绝没这个本事向自己下毒。
若棋放开了桑雅,急道:“王爷,都是她刚才……”
“住口!”赵雪漪喝断若棋的话。耶律宁心思只在赵雪漪身上,无心过问她们这些细节,拉住那太医道:“这是什么毒?”
“老臣听闻中原武林有一种毒,名曰万毒朝宗,殿下久在南朝,可曾听说?”
耶律宁的身子凉了半截,他初与中原武人相交时曾听说,那万毒朝宗是以天下最毒的蛇、虫、鸟、花炼成,中毒之初尚无表征,到得三十六天之后,便会内脏出血而死,毒性之剧,堪称万毒之首,因而得名,无药可解。他蓦地一阵窒息:“怎么会这样……”
“是童贯。”赵雪漪脑中一念闪过,喃喃道。“是他。他怕我半路逃走,或是没有被辽军处死,便下了毒。”
耶律宁的表情让那太医整个人几乎抖了起来,忙道:“姑娘习武之初,师门应该有疗伤养气之法,每日调养,不可有失。每日再添一些以固本培元的药膳,希望这内伤能有所好转。只是这毒……殿下请恕老臣无能,老臣告退。”
“一点办法都没有吗?”耶律宁一把拉住了太医。
耶律宁为人向来谦和恭谨,对人和颜悦色,太医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想了想才哆哆嗦嗦地道:“长白山药王谷,或许能有一线生机。不过这只是传言,未必可信。”他转身欲走,忽然又回头道:“姑娘方才动了内息,毒血入侵,这才诊治了出来,但是这毒却因此又进了三分。姑娘今后再不可动真气了,否则毒侵心脉,只会更快毒发身亡。老臣告辞。”
屋子里静悄悄的,半晌无人做声,沉寂得可怕,这种死静仿佛一只手死死地压住每个人的心肺,让他们喘不上气来。谁能够想到,前一刻还是一个美梦的开始,瞬息之间便是山倾海泻,瞬息之间一生憧憬都成泡影,瞬息之间,这梦就碎成了彩蝶,飞得不见踪影了呢?
是耶律宁打破了这可怕的死寂:“明日一早,我们去长白山。”
赵雪漪摇了摇头,轻声道:“药王谷不过是个传说而已,从来没有人知道是不是真有此地、到底在哪里,你这样慌不择路,根本就是徒劳。”
“即便只有一丝一毫的希望,都要试一试。雪漪,我不可能就这样等着,什么都不做。”
赵雪漪还想说什么,但忽一转念,如耶律宁所说,与其让他眼睁睁看自己死,还不如给他一点希望。况且他现今夹在两君之间进退两难,也许避其锋芒是最好的办法,遂点了点头。
其实她心里何尝不害怕呢?她和耶律宁好不容易可以在一起,她怎么舍得就这样生离死别呢?
“宁哥哥,”赵雪漪起身倚在了他怀里,“你要答应我,剩下来的日子,你要天天陪着我,一步也不许离开我。”
耶律宁心中一痛:“好,我……我半步都不离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