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雪漪刚刚踏进中庭,芣画便从旁急趋过来:“郡主,林公子在里面等你半天了!”
赵雪漪一愣:“林公子?哪个林公子?”
芣画急了:“还有哪个林公子,就是去年向王爷提过亲的京城禁军统帅林将军的公子啊!”
“他怎么来了?”赵雪漪蹙眉道,“你们没告诉他我出去了吗?”
“说了!还催了他好几遍,他就是不走,还说郡主今晚不归,他便等到明天。”芣画似乎也有些不满。
“这人怎么如此不识礼数!”赵雪漪心中大是不悦,抬脚便要走:“别告诉他我回来了,你们也去休息吧。他要等就让他等着好了,我看他是不是真能等到明早!”
“在下冒昧登门,还望宗姬海涵。”芣画还没来得及答话,已有一人从前厅中走了出来。“在下林啸堂,久仰宗姬,昨日听闻郡主来京,今天便忍不住来叨扰了。”是夜月明星稀,只见眼前这男子身材高大,浓眉大眼,气度威严,倒是颇有将才之风。
“公子是明事理的人,此刻天色已晚,你我孤男寡女,只怕会惹来流言,倒叫小女子如何自处?公子请吧。”赵雪漪头都不回:“芣画,送客。”
“久闻永安宗姬巾帼之风,怎也这般拘泥于礼教世俗?”林啸堂不为所动。
“恐怕小女子要让公子失望了。”赵雪漪这句话说完时,人已在几丈之外,那林啸堂想要赶上来,却被芣画拦住:“公子,天色已晚,我家郡主要歇息了。公子请吧。”
林啸堂无奈,冲芣画一抱拳:“有劳姑娘了。烦请姑娘转告一声,林某明日再来拜访。”芣画忍不住冲着他的背影道:“你明日再来,郡主一样不会见你的。”
林啸堂脚步未停,只笑道:“郡主一日不见,在下便等一日,十日不见,在下等十日就是了。”
“真是头犟驴!”眼见他出门去了,芣画暗骂了一声。
那林啸堂倒也说话算话,第二日果真一大早便在王府门口等候。赵雪漪正闷闷不乐,连门都懒得出,只打发人赶他走。如此晾他一整天,他居然也不气不恼,晚间自回家去,第二日却又来了,如此反反复复,竟真的在王府门口守了十来日。起初赵雪漪气极,后来也不去理睬他了,出入皆是众家奴前呼后拥,偏让林啸堂连她的影子都望不到一眼。
赵雪漪回京之后,只是象征性地拜访了一下在京的各位叔伯长辈,总是略坐一坐就走了,倒是在冀州的行事作风却丝毫没改,时常流连于名士的聚会。这一日从进士陆佑章的茶会出来,轿子行到中途却为前面人流拥挤所阻。领头的李三哥呼喝开路,却被赵雪漪所阻:“三哥,这街上本不该轿舆通行,咱们绕道就是了。”
李三哥笑道:“偏生咱们郡主就这么怜下爱民。”口中说着,早已指挥轿夫转了方向,绕进了旁边的小路。
行至一处院墙外,赵雪漪却忽然掀开了轿帘,向外张望。随同的若棋顺着赵雪漪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那院墙里面满是怒放的桃花,远远望去一片粉红,叫人十分惬意。院墙里是一栋绣楼,楼上房间的窗户开着,从下面看不清房间里面,但也能看出乃是女子的闺房。若棋奇道:“郡主在看什么?”
赵雪漪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你听。”
若棋这才注意到,是那绣房中传来阵阵琴声。这琴声泠然若洗,缥缈高碧,却隐隐透着一丝哀怨之情,若棋转头再看赵雪漪,只见她神色陶醉,已然听得痴了。
“郡主,这等烟花之地……”
“停轿。”赵雪漪的声音传来,轿夫忙收住脚步。她从轿中下来,道:“三哥,你们先回去吧,我想待一会。”
李三哥清楚郡主脾气,当真是说一不二,笑道:“咱们可不敢抬一顶空轿子回去,郡主要做什么自去吧,咱们在这里等着就是了。”
那院墙甚高,赵雪漪足尖一点提气纵身便落了进去,衣袂翩翩如仙,倒叫人觉得她连翻墙也不叫翻墙,就是理所当然罢了。
房中一曲终了,忽然传来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小雨,你看看你,开了窗户就忘记关上……”话音未落,一个女子的身影出现在窗口。她云鬓髻环,红妆婉然,衣饰华丽,面如芙蓉,美艳之至。
“姑娘是谁?”楼上的女子看见了伫立的赵雪漪,脱口问道。她生平阅人甚多,眼见眼前这女子却当真是冰为肌玉为骨,眼波如水,绣眉如黛,她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那句“指若削葱根,腰如流纨素”,人说人面桃花相映红,此刻满园桃花在这清雅之极的丽人面前,都已成了俗物。微风过处落英缤纷,更衬得此情此景如在梦境。
听她发问,赵雪漪笑道:“姐姐莫惊,小妹路过,听见姐姐琴声,忍不住驻足,先给姐姐赔礼了。”
“原来也是爱琴之人。贱妾琴技拙劣,叫姑娘见笑了。”楼上女子脸色缓和了许多。
“姐姐何必自谦?这汴京城中,只怕找不出能与姐姐相比之人了。只不知……姐姐在思念谁?”
楼上的女子愣了一下,随即却微笑道:“妹妹竟是个知音。如不嫌弃,上来小坐片刻如何?”
“姐姐既然相邀,小妹岂有拒绝之理?”赵雪漪笑道。
赵雪漪第一次走进这种所谓的“烟花之地”。只见这女子房中陈设精巧华丽,更有许多名贵的瓷器。大宋瓷器驰名天下,赵雪漪出身皇族,一眼便看出这些瓷器都出自官窑名家之手,足见这女子地位非同一般烟花女子。
“姑娘请坐。小月,奉茶。”待丫头端上茶来,那女子却亲自将茶端给了赵雪漪。“贱妾李师师,今日闲来无事一时兴起,倒叫行家见笑了。”
“原来姐姐就是名闻天下的李师师李姑娘。”赵雪漪顿时兴奋起来:“小女子赵雪漪,谈不上是什么行家,只不过略懂琴技罢了。”
“姑娘便是永安宗姬?师师久仰大名了,今日能得一见,果真是平生有幸。难怪臣子们私下常说,永安宗姬才貌双绝,连皇上的帝姬妃嫔们也及不上皮毛。”李师师露出一丝惊讶的神情。
这李师师人称汴京第一名妓,自然与朝中众多朝臣都有来往。赵雪漪在冀州便久闻其名,今日得见,心想这第一的名号,果真是当之无愧了。
“姐姐琴技冠绝,只是这琴音之中却有愁思。姐姐竟也有求之而不得的东西?”
“听妹妹这话,似乎妹妹自己也有求之而不得吧。妹妹贵为一朝宗姬,尚有得失,何况贱妾一青楼女子呢?”
她二人平日素闻对方之名,今日一见竟都颇有惺惺相惜之意,不知不觉便天色已晚,两人却丝毫未曾察觉。忽然李师师的丫头小月过来道:“姑娘,贵客到了。”
赵雪漪这才发觉天已渐黑,起身道:“那便不打扰了,改日姐姐方便了再来拜访。”
李师师笑道:“不瞒妹妹,今日这贵客的确怠慢不起。如此妹妹慢走。”
赵雪漪想今日来的定是什么朝中贵胄,这些人平日里流连烟花却还自命风liu,心下便颇有些不屑,告辞去了。
她回到王府,照例又见到了那林家公子林啸堂。赵雪漪叹了口气,向芣画道:“请林公子进来。”
芣画倒吃了一惊,心想这木头在王府门口足足守了十几日,可终于得见郡主了,一片心思倒也难得。她一句话,倒让那林啸堂喜出望外,姑娘前姑娘后的谢了半天,忙不迭地随着芣画进去。
他这些日子一心执着就为了见赵雪漪,此刻当真进到屋里见了她,心里却没来由地打起鼓来,也不知是为了什么。那天见到赵雪漪时天色正暗,借着灯光看不真切,今日这冰雕玉琢的丽人当真近在咫尺了,自己先神魂颠倒了半边。
赵雪漪命人奉茶,却不说话。静了半晌,林啸堂这才道:“在下听闻宗姬进京,其实……其实是特意来向宗姬提亲的。”
赵雪漪抬起眼帘:“去年兄长已经回明了令尊,公子难道不知?小女子何德何能,当不起公子的垂青。”
“在下自然知道,所以才会亲自前来。宗姬年芳十六,正是婚配的年龄,宗姬是认为林某家世配不上宗姬吗?”
“不敢。公子多心了,以公子的家世,应该寻一门更好的亲事才是。”
“既然宗姬并非嫌弃,何以不愿下嫁?若是在下奏明皇上,请求皇上赐婚……”
“公子这是在逼婚吗?”赵雪漪冷冷道。
“在下不敢,其实凑请皇上赐婚正是家父所提,只是在下认为婚姻大事应当尊重宗姬自己的愿望,毕竟像宗姬这样的人,必定是不甘心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将自己的终身交付一个未曾谋面的夫君吧。”林啸堂表情坦诚,倒实不像在耍什么心机。
这样一个人,倒是与那些纨绔子弟有些不同。“既然公子如此坦诚,我也就实言相告,我不愿下嫁,并非嫌弃公子家世,只是……只是心中已有他人。我相信公子也不会愿意娶一个貌合神离的妻子吧?”
林啸堂的眼神蓦地黯淡了下去,他思量了片刻,怔怔地盯着赵雪漪:“可否告知……此人姓名?”
赵雪漪微笑着摇了摇头。
时间突然就停滞了。或者说,对于林啸堂来说,过了有一百年那么漫长,他终于起身:“既然如此,在下明白了。不过在下不会就此认输,只要宗姬一日没有大婚,在下便还有机会。在下告辞。”撂下这样一句话,林啸堂落寞的背影渐渐走远。
“傻子,这又是何必呢,你明知心里的那个人……是不可能忘掉的啊。”赵雪漪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