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天空依旧灰蒙蒙的,不久便开始飘起雪花。幻儿尚在睡梦中,迷糊中听到灵琇宫宫外一阵宫娥侍监失声尖叫之声。
“啊唷长公主,您…您快回来,这样会冻着身子的。”“您…您别跑啊,快将靴子穿着!”
“幻儿,醒醒啦!快点儿!”
幻儿睁开眼睛,看到床前子娴与乐儿各拽着她一条胳膊不停摇晃着。
两个小丫头见幻儿终于被唤醒,眉开眼笑抢着说道:
“外面下雪啦!”
“梅花都开啦!”
说完,又双双丢开幻儿往宫外跑了。幻儿听着外面阵阵惊呼,另间女子如银铃般欢笑之声,忙起身下了床,简单披了件裘衣走出宫去。
出了宫,幻儿果真看到宫前数株含苞梅花已在夜间偷偷绽放,为这雪白大地增添了一抹醉人娇红。
宫前空地里,灵梦赤脚站在雪地里,玉足下已融出一对深深足印来。她发上简单束着一支白玉簪,玉面朝天,伸手自半空中抚弄飞扬雪花,神色甚是怡悦。却惊得身后一群宫蛾侍监手中满捧着手炉、毯子、靴子等物大呼小叫直扑上前,灵梦却轻巧躲开众人,在梅树下站定了,回首嫣然看着雪地里那一帮宫人倒作一团。
另一边,子娴与乐儿两个小丫头早蓬头倒在雪地里战作一团,发上,脸上,衣服上都粘满了雪,活脱脱两个白发小老头儿一般。
幻儿看着雪地里那无数深深浅浅的足印,心中痒痒的,方偷偷弯下身去欲脱去脚上绒靴,却被灵梦看见,回头警道:“幻儿,你身子太弱,想都别想!”
“你们就别跟着折腾了。”廊内转出两名娇俏女子,其中一名笑向雪地里那一帮宫人止道,“她的脾气你们又不是不晓的,再说这般光脚丫往雪地里跑又不是一次两次,你们可曾见过有谁劝得住她?不如索性由着她,大伙倒省心些!”
这二人与灵梦年纪相仿,一叫素颜,一唤明依。其中素颜尤善丹青,明依最精医术,二人均是灵梦身边贴身素女,方才与宫人们笑言的那位正是明依。
雪地里,灵梦指着明依嫣然笑道:“倒是你最了解我。”又向身后一班宫人道:“还不听她的话。”
宫人们只得拍拍身上积雪,方走上阶,却又见幻儿一溜烟跑进雪地里去了,方又要去追她回来,灵梦笑止道:“罢了!”
这厢,素颜明依二人走至殿前一立身,就有几名侍监抬了张方桌置于二人身前,又有侍女捧来笔墨纸砚自桌上摆放好。明依望着殿檐外飞扬雪花,朝素颜笑道:“你若真能将这雪画活了,我才服你!”
素颜抬头望着那姊妹二人在雪地里追逐戏耍,微微一笑,小声道:“我要画的可不是雪,是藏宝图!”说着,自架上拣了支笔下来,铺开纸卷,饱润香毫,挥散起来。
姊妹二人玩闹了一早,这方回宫梳洗用膳。那边,离疆王已差人来请两位公主去月神殿拜见前来贺寿的诸国宾客。幻儿不愿意去见那许多陌生人,灵梦亦不想叫她抛头露面,因吩咐了下,动身便要往月神殿去。
灵梦方出灵琇宫,就见素颜手中握着一卷画轴正往里走,见了灵梦微微一欠身,笑道:“画已作好了,正要拿与公主过目呢。”
灵梦回头吩咐身**人们道:“你们先去吧!”待宫人们都走开了,方自素颜手中接过画轴。她并未先将画轴展开看它里面画的什么,只展开一角,伸手细摸了下画卷材质。
一旁素颜见此解道:“火不能灼,水不能蚀,刀剑亦无法破它分毫。”
灵梦听了面上露出满意之色,这方将画卷展开,看到卷首题着“玄冬梦幻图”五字,微微一笑,抬头向素颜道:“真难为你了,单是这画卷材质,就足以令它称得上一幅宝图。只是…”
灵梦复往那画上看了一眼,抬头问道:“我眼拙了些,并未看出其中玄妙之处。”
素颜嫣然一笑,面色神秘道:“这…可得借公主一滴眼泪一试。”
灵梦微怔了下,展颜笑道:“鬼灵精,亏你想得出来!”
素颜听罢得意不已,却听灵梦又道:“但…还少了一样东西配它。”
素颜思了会儿,仍不解道:“缺了什么?”
灵梦轻语道:“你可听过买椟还珠的典故?”
素颜恍然道:“原来缺少一只精美匣子。”
灵梦笑道:“这即然是幅藏宝图,自是得藏着掖着,若似你这般随便握在手中,谁还信它是藏宝图呢?匣子不必太过精美,但也不能太过寒酸,至少要称得上‘古朴’二字。”说着将画卷重新卷起递与素颜,又道:“好好收藏罢。”这方离开了灵琇宫。
月神殿本是座朝殿,离疆王最喜殿内的金碧辉煌,因此他即位以来,国中无论大小庆典都在这里举行。无非是要借着这威严殿堂来炫耀他——仙落国一代男主,所拥有的至高无尚。
月神殿已被重新装饰了番,离疆王宝座后面那若大一个金铸“寿”字,不仅彰显出月神殿之辉煌,更显出此次寿晏之隆重来。再说宴上诸位远道宾客,大都是周边诸国王孙公子,虽说是来与离疆王祝寿,却更是为借此良机一睹传言中玉蝶公主神彩的。可若他们知道真正的玉蝶公主尚未成人,是否还愿意长途跋涉为离疆王奉上厚礼,这可就难说了!
众王孙公子中以车臣国木沙王子为首,虽然车臣国数百年来王族贵胄的一夫多妻风俗令东域诸国多咋唇舌,为之不齿。可离疆王仍对这位邻邦王子格外看重,将他安置上宾座上,谁叫他是车臣国一国储君呢。
殿外一声“长公主驾到”,众宾客登时安静了下来,虽未听到“玉蝶”二字,却仍伸长了脖子往外抢看。只因众人都知道仙落王室少女,这位长公主当就是传说中的玉蝶公主无疑了。
果然,殿外一女子如玉蝴蝶一般蹁跹入殿,貌似天仙一般,款款走至离疆王面前拜道:“女儿拜见父王,恭祝父王寿与天齐。”众宾客光听她悦耳动听嗓音,就已痴然一片。
离疆王见诸宾那般神情心中无比得意,哈哈一笑道:“王儿免礼!”
“这位…真是玉蝶公主?”木沙王子痴痴问完这话,方觉自己言语唐突了些。
天下虽一早盛传仙落国玉蝶公主绝色倾城,可木沙王子却只当那是传言,从未当真过。只因他自小已见过不少美貌女子,见得多了,自然没有什么美女再能打动他,他眼里亦渐渐挑不出女人的美来。
眼前这位女子,吸引他的不是她绝世容貌,而是她神情举止中透出的那分灵动,又正因这几分灵动而越发现出她与众不同的美来。
座上离疆王听木沙王子这般一问,在“嗯”了一声之后,这望向灵梦,心中不由一慌。
地上灵梦不置可否,这么多年来,她早已习惯了众人将她当做玉蝶公主。而仙落国的臣民们,亦早将这位叱咤风云的长公主殿下当成玉蝶公主顶礼膜拜了。
离疆王见灵梦并未反驳,心中稍安,忙以旁话岔开,随口向灵梦道:“怎么你妹妹没来?”
离疆王只是随口一问罢了,其实他亦不愿那小丫头出来抛头露面引众宾注意。未料众宾客一听国王还有位女儿,因想着这位长公主已是绝色佳人,不知那位二公主又当如何样貌?如此一思,不禁来了兴致,便有人故意奇道:“咦?国王陛下还有一位公主么?”
忙又有人假意附和道:“真是娇养深闺人不识啊!今日陛下寿辰,何不请出这位深闺娇藏的二公主出来,让我等一睹神采。”
离疆王登时一愣,复朝灵梦望去。殿下灵梦听到众人提及“二公主”,眼波一动,朝座上离疆王道:“女儿原想着妹妹年幼无知,怕来扰了诸宾客雅兴。既然诸位贵客如此盛情,若不将二妹妹唤出来拜见,反失了我东道礼仪。”说完,就已轻声吩咐身后侍女道:“去请二公主来。”那侍女领命退下了。
座上离疆王尚不清楚这位长公主到底是何意思,但见她已吩咐了人去,自己亦不好出言相阻。一时指着上座木沙王子向灵梦道:“王儿,快来拜见车臣国木沙王子。”
灵梦因想象着待会儿二公主一来,定要四座惊厥,不禁掩口一笑。当下听到离疆王招呼,这方注意到离疆王左手首座上那位相貌儒雅的年轻男子,忙偏过身微一欠道:“见过木沙王子。”
木沙王子正举樽做掩,偷偷注视她嘴角那一缕笑意,见她突面对着自己一福,面色禁不住微微一红,忙拱手回礼,却发现手中尚握着酒樽,忙要将樽放下,失措间却将桌上一双玉箸碰落。好再他眼疾手快,将一双玉箸接了住。却将手中那一樽酒尽洒了出来,这下木沙王子越发失措,好再他身后立侍的侍监及时拿了巾布上前将覆酒擦了去。
灵梦看他这一连串的失箸跌樽手忙脚乱,嘴角那缕笑意越浓,却含着半分讥讽。
木沙王子捕捉到她嘴角那分讥笑,心中有如针刺。他看出她眼里那股傲然,可他亦有一颗不容侵犯的骄傲之心。稍静心神之后,木沙王子决意好好回敬一番这位目无下尘的玉蝶公主,因拱手向灵梦道:“听闻公主琴技高超,举世无双,不知能否弹奏一曲,好叫我等见识不凡。”
木沙王子话音一落,立时有人拊掌喝声赞同。见此,木沙突觉得自己过份了些。他明知让像她这等桀傲女子在一帮只知酒肉娱乐的庸俗公子面前抚琴献艺,是对她极大的侮辱,亦知道当着这众多宾客的面她无法拒绝。可他话既已说出,又岂能收回?当下只得翘首看她如何应对。
未有木沙王子预料的满面红怒,灵梦淡淡一笑,目光投向木沙反问道:“你真要听么?”
这一句暗含挑衅之意,令木沙王子心中再无愧疚,冷声道:“还望公主赏赐一曲!”
“如此,献丑了。”灵梦微言谦辞之后,见身后已有侍监摆好了琴桌,欣然走至桌前坐下,两手抚按琴弦,抬眼朝木沙王子看了一眼,嘴角淡含讥讽,纤指缓动于弦上。
众人只听得琴声缓缓,叮咚似入潭清流,说不尽的悦耳动听,不禁陶醉。不觉间,琴音由缓渐陡,曲调越来越高,越高越急,似纵雨冰雹,击碎海棠,穿透芭蕉,令人揪心不已,却已是灵梦暗将《天外魔音》之曲引奏了进去。
座上众人揪心而痛,却不明是如何一回事,整颗心仍跟着琴音高悬不下,极为难受。座上离疆王捂着胸口急呼了一声:“梦儿——”
木沙心头一惊,幡然醒悟是这琴音作怪。听离疆王那一声高呼,只当会惊着灵梦将琴音戛然断止,到时众人非吐血而亡不可。未料灵梦琴声渐渐缓落而下,过了一会儿,复回至初时那悦耳怡情之音。
一时琴音渐渐自灵梦指间消释,座上众人均舒缓了口气。灵梦站起身来,扫了眼座上各位贵客,见众人个个均已满头大汗,又都以手捂着胸口面色惨白,微微一笑道:“叫诸位见笑了。”宝髻微偏,又对着上座身形略显狼狈的木沙王子道:“不知木沙王子可还满意?”
木沙面上一红,腹内一阵浪涛翻滚,好再他不曾多饮多食,还能忍受,因力定心神道:“公主琴艺…果然非凡…”
离疆王料到众人此时定同自己一样都在五内翻腾,又因灵梦娇颜笑看着,故而百般克制着不作声,便想早些打发走她好叫众人松吐口气,便道:“好了王儿,我看你也累了,回宫歇息吧。”
灵梦此刻已玩兴大起,故意装傻道:“女儿不累,还可再为诸位贵客抚上一曲助兴!”
众人眼里顿时一阵翻白。离疆王只得找借口道:“都过了这许久了,你那二妹妹却还未来,你亲去催催她,别教怠慢了贵客。”
这是招“调虎离山”之计,灵梦当然知晓,因应了声:“是”。她早已听得殿外叮铛佩环声响,料那位二公主再行十步便入殿门,因缓缓退至殿外。
“七、八、九…”
灵梦方出殿外走了一步,灵环便迎面撞了上来,步子急止之下,全身一阵叮铃铃悦耳脆响。
灵梦轻巧避开身子,见灵环果不负她所望,装扮的“极好”,微微一笑朝她颔首道:“快进去罢,别叫贵客们久等了!”
“二公主到——”
“哇——”“哇——”“哇——”
随着一阵反胃倾肠之声在月神殿内回荡不绝,灵环亦“哇”的一声,捂着脸,带了满身恶臭自殿内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