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若觉得,她似乎又回到了前世,听到病情确诊报告的那一刻。时间似乎静止了,却又像是流星一样飞驰而过。前世,那一张薄薄的纸片,让她告别自由美好生活,数年缠绵病榻,忍受无尽痛苦之后又失去生命。现在,独孤鸿是点头还是摇头,也能决定她是否就此走出这足不出户的日子。
越是这样期待,就越是觉得独孤鸿做决定太慢了,至于要考虑这么久么?还是大将军呢,怎么也这么婆婆妈妈瞻前顾后的。
独孤鸿看了看顾若,考虑了一下,就算答应,这个女子也在自己掌握之中,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情。不过是个未足双十的女子而已,就算有些少见的本领,也翻不出什么大浪吧。
独孤鸿眼角瞟到了刚才那名妇人,正自低着头绞着手,紧张地不知如何是好,根本看不出她方才气息奄奄,刚从黄泉路上走了一圈,捡了一条命回来的模样。
他心动了,疫病流行,最近让他焦头烂额,眼看着兵士日益减少,军心浮动,他也有些急躁,若是这女子真的能治这病,冒险一试又何妨?
独孤鸿点了点头,道:“好,就应了你,这就收拾东西,跟我走!”
顾若暗暗舒了一口气,这才觉得肩膀伤口剧痛,方才紧张之下双拳紧握,刚刚止血的伤口又崩裂了,血水顺着她袖管流下,顺着手指滴落在地上。顾若觉得一阵眩晕,眼前是一阵阵发黑,视线都有些开始模糊了。
这种时候,可千万不能临阵掉链子!
顾若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制自己保持清醒,将一把止血的药草粉末按在伤口上,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的同时,顾若考虑,应该弄点田七粉末来止血了,看来近期这日子是太平不了了。
止了血,又重新包扎过伤口,又喝了点水,顾若才觉得自己有些活过来,她的药材不愿让旁人碰,自己咬着牙将药包和半成品的药材药粉都一并塞进包裹里,这已经让她精疲力竭,至于衣物和生活用品,她顾不上了。
换了一身干净衣服,顾若带着那些药材,爬上了独孤鸿为她弄来的马车上,难得她可以破例在城中坐车而行,要是还让她走着,恐怕走不了几步她就要和那些生病的人一样倒在街头了。常平和常嫂却被阻止跟随,另有一名陌生的少年帮着顾若上车拿东西。原来这少年便是常平和常嫂的独子,之前受命守在这屋子附近,一旦有什么事情便会拿着通行令牌去找独孤鸿。也就是因为有了这少年,独孤鸿才能快速赶到,从吴四剑下救回顾若一条命。
吴四一脸悻悻地跟在马车后面,口中还免不了嘀咕几句“妖人”。在他看来,顾若还是要杀的,如果她的药材有用,带药走就行了,何必还要让这种妖人进军营里,实在是晦气。可他也只能跟在后面腹诽几句,独孤鸿那杀人的眼神已经让他后背生寒了。
顾若靠在车壁上,那伤口弄得她筋疲力尽,双眼不停地打架,直想睡觉,但是现在的环境和情势,实在不是睡觉的时候,她昏昏沉沉地撑着,随着车子一摇一晃,头一会儿撞在这里,一会儿撞在哪里,也是醒一时昏一时。等到了军营,她踉踉跄跄爬下马车的时候,已经是头发散乱,脸上衣服上左一块黑右一块黑,都是爬上爬下的时候蹭的。
这副尊荣绝对算不上好看,散乱的头发和脏兮兮的衣服,让她看上去倒是更有点像某一类人——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
顾若自己可顾不得形象不形象的,她现在只想找个软床,舒舒服服睡一觉,要是醒来还能有一碗热腾腾的鸡汤或者羊肉汤,就更美好了。
想是这么想,顾若知道独孤鸿可不是让她来睡觉喝热汤的,随便将散乱的头发往脑后一甩,问道:“病人在哪里?”
独孤鸿以审视的眼光打量着顾若,心中对这个女子实在没有什么信心,甚至觉得自己是因为连日来没休息,所以做错了决定。
估计她在面对那么多死人和伤病的时候,早就都吓晕了。
独孤鸿挥手命人来带路,他觉得自己真的是累了,从前征战沙场的日子,连着四五日不眠不休,也能立即部署,可被这摸不见捉不着的疫病一折腾,人竟是分外的疲累,只觉得这日子都看不到头。
一名口鼻上用白粗布厚厚裹着的军医走到顾若身边,一双眼睛也是通红,他做个“请”的手势,便独自在前面走了起来,步伐沉重,弯腰驼背,一副没精神的模样。
不过顾若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她从怀中摸出人参薄片含在口中,才能勉强打起精神,虽然明知这样强撑着对身体最不好,而且此时抵抗力低下她自己也容易被传染上疫病,还是咬牙强撑着,跟着那军医走。
她得抓住这个机会,给自己争取一点改变的余地。她就算想要逃走,也得先离开那个小院子才行。
说实话,在看到那些生病的士兵时,顾若是实实在在吃了一惊。虽说早料到生病的人不会少,却没想到居然这么多,能容纳上百人的帐篷里紧挨着躺满了人,人和人之间连一只脚都插不进,极目望去那些门口系了白布,表明里面住着病人的帐篷,不下几十个,空气中焦臭和药草混合起来的味道让人闻着都想吐。
而不远处,一个火堆正冒着黑色的浓烟燃烧着。旁边有几个人正自将一捆捆裹在席子里的东西往火堆里扔。
顾若就算不想看,也猜得出,那裹在席子里的是死于疫病的人,生病死了,就这么一个个叠在一起烧了,骨灰就地掩埋。这些死去的人,连墓碑都落不下一个,连亲人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给顾若带路的那军医似乎已经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一双通红的眼睛呆滞着忘了一眼火堆,嘶哑着嗓子道:“已经是第三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