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夜里,只有偶尔的虫鸣提醒着她,自己还活着。芙瑶突然病发,已经将近两天没有进食了,现在要她起床都有些不现实。这个偏僻的院子真是没有哪怕一丝活气。
她微微苦笑一下,早知道要孤独地死在这里,还不如当初接受宇轩花棋的安排,好歹有一名侍女。也好过现在自己快要坚持不下去了,还没有人知道。她眉头轻轻皱起,花棋那里一定是出事了,往常每日黄昏他都会让读儿或者山月来探望自己,然后公器私用,给宇轩传信,告诉他自己的情况。然而,这是第几天了?仍没有人来。
真的,撑不下去了啊……宇轩,对不起。
神智渐渐迷失,浑身都轻飘飘的。芙瑶想,我这是已经死了吗?原来,死亡一点都不难过啊,身上轻飘飘软绵绵的,比起缠绵病榻忍受身体腐朽的痛苦来,这样已经舒服多了。那么,就这样吧……
当她渐渐舒展开自己,放任自己随着那温柔的波浪起起伏伏时,突然,脸上发烫。那是什么东西?一滴,两滴……好烫啊,烫得她心都痛了。是谁在哭吗?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飘渺的声音,“……姐……姐姐……”谁在叫她?声音的来源太远了,她听不清。可是,那模模糊糊的几声呼唤中,蕴含的却是那样撕心裂肺的痛。明明已经哭到哽咽,但勉强传到耳畔的呼唤仍是那么的温柔。忽然间,好不舍。
这样不行——她得,回去,回去看看那个泣不成声的,魂牵梦绕的傻瓜。
“嗯…”芙瑶忽然感到身体一阵沉重,和刚刚那懒洋洋的舒服的差别太大,她忍不住呻吟了一声。这才发现喉咙里沙哑不堪,火烧火燎裂开一般的疼。一股清泉适时地顺着她的喉咙流下,滋润着干枯的身体,可怜她竟连吞咽的力气都没有。是谁在这么贴心地喂她?心里隐隐有一种灵犀,她慢慢积攒起全身的力量——她一定要睁开眼睛,看一看,那个守着她的人。
事实上顾宇轩已经快到临界了,以他的功力不眠不休地连赶了两昼夜的路,已经是透支。但那不详的预感太过强烈,使他连进食都来不及,就在深夜顾不得礼数地潜进姐姐的闺房。当看见床上那个纤弱的身影竟是一脸死气的灰白时,差点没一口气提不上来昏死过去。有那么几刻,他以为自己要永远地失去她了——她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胸口没有哪怕一丝的起伏。想探她的脉搏,奈何自己的指尖颤抖得实在厉害,只能恐惧的感觉到那冰凉的身体。宇轩绝望地在她耳边一遍一遍地呼唤,祈祷奇迹的发生。然而泪水越来越多,他已经看不清她的面容了……因而,当那睫毛轻轻颤了颤时,他简直以为是幻觉。
直到,那双眼睛艰难地张开,那美丽的却失去往日神采的眸子,充满怜惜不舍地对上了自己的眼睛。大悲大喜,再加上疯狂压榨身体的赶路使内力走岔经脉,顾宇轩竟一口血喷了出来。然而他恍若未觉,只是状若疯狂地将那有了一丝生机的身体牢牢拥进怀里,喉咙中发出压抑的嘶哑的声音,如一只曾陷入绝境的野兽,用最原始的嘶吼发泄着那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
同一时间,顾府的藏剑室
“后来呢?”笛千师徒二人齐齐问道,然后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很明显,这两个同样有着恶劣爱好的女人已经不把那个所谓的传说放在眼里了,在她们看来,逗弄这个一把年纪仍单纯可爱的老栗子烤着一张红通通的脸,别别扭扭讲着自己先祖不大“光荣”的事迹,明显比那个什么“九州仙阵的重要性”有趣多了。
“后来啊,”老栗子低着头,“我的太太太祖爷爷实在交不起一家子人的房租,举家迁移,路上被强盗劫持了。因为没有银子,只好进强盗窝替他们做些活儿,还要帮那些强盗布阵防御。”
笛千不由得朝天翻了个白眼儿,有能耐帮强盗布阵,没能耐布个阵法让自己安全逃走?长乐则很是干脆的笑出声儿来。这一族人果然是……
看着老栗子已经有快要被自己释放的热度烤熟了,好孩子顾花棋不由想打断他,不过那话还未出口,就被长乐一个凌厉的眼刀杀了回来。花棋一个瑟缩,嗯,笛儿的师父,还是不要得罪的好。可怜长乐还不知道,她这“姑姑”的身份,竟还比不过“笛儿的师父”。
“再后来,有一天,太太太祖爷爷布下的阵竟然给一个人破了。那位大侠挑了强盗窝,救出了被强盗抓去的人。却以为太太太祖爷爷是帮凶,要杀他。而太太太祖爷爷想到自己布下的阵法——虽然不是很用心布下的——竟给一个武人单枪匹马地破了,想到家族的使命,顿时觉得没有希望,不由得,不由得……”
众人看着老栗子通红的眼圈儿,不难想象当时的那位“太太太祖爷爷”做出了什么相似的伟大壮举。顾道恒眉头微皱,“好了,守清”,并伸手拍了拍他的头,将他放在自己身后,“剩下的我来说吧。”
望着顾道恒严肃的面孔,众人不敢多置一词。只长乐心中不以为然——少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了!刚才欺负老栗子时那个抬头望天装看不见的人是谁来着?
“后来守清的这位先祖,也就是厉方方先生,得知破了此阵的不是一般武人,而是当时的武林第一人——顾炎仁顾大侠,心中稍安。并将厉氏家族的使命告知。而我顾氏先祖听闻此事,几番考证,确认是真时,即宣布退隐。实则在暗中积蓄力量,希望能在灾难降临时挽救无辜生灵。算起来,我顾氏先祖退隐至如今,刚好三百年。三百年间,顾氏一族暗中壮大实力,无论是江湖中,还是朝廷里都有一定势力,甚至涉足商界,所为的并不是一家私利,而是天下苍生。为了能在域外邪魔侵入中原的第一时间有效的秘密召集出一批力量,可谓破费心力。”
当他说到这时,在座的除了两位族长,其余人无不动容。难得的,花棋和连城这两兄弟竟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骄傲和承担。这么多年来,二人首次感到彼此的骨肉亲情,竟也怪异。
顾炎仁继续沉声道,“战争虽必须做好准备,但那是下下之策。最好的办法仍是尽量修复九州仙阵。可那时,仙阵的灵力已经开始外泄。厉方方先生穷毕生之力推算出仙阵的阵眼,由两家后人呕心沥血取天下神兵精器汇聚天地灵气布下此剑阵,用以稳定九州仙阵。”
说道此时,笛千顾花棋面色苍白如纸,隐隐知道闯下多大的祸端。
长乐不忍见徒弟如此自责,出言安慰,“笛儿,此事并不完全怪你。此剑阵的扰乱和重组,是早已注定的。”不料却被自家徒弟狠狠瞪了一眼,“你明知道此事的对不对?竟还叫我来盗剑?!”
长乐尴尬地嘿嘿讪笑,“那个……乖徒儿,谁知道你能真的把北冥抱回去呢?这剑阵防护毕竟如此之严……”笛千转过头去没理她。
这两人都忽视了那边坐立不安的某人——花棋的头低的、脸红的,和那藏在某人背后不敢露头的老栗子有一拼了。
顾道恒适时开口道,“花棋,笛千,此事确实不能完全怪你们。”他叹息一声,“这剑阵,原本是有灵魂的。”
确实,此剑阵融合了天地间多少灵兵异器,又建在上古仙阵的阵眼之处,灵气是何等的充沛!自然而生了一个阵之精魂。
厉氏先祖,就是那个在那场战争中幸存下来的孩子,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的师长们全都消失了,只是怀里多处了一个铜盘。他坚信那个铜盘是师长留给自己的,因而代代传了下来。事实上他的想法无限接近于现实。顾厉两家人无意间发现当剑阵的精魂——那个平时看不见但偶尔变成蓝色的一团在剑阵里乱窜的小东西——所散出的幽光照在那个铜盘上时,铜盘上竟会有图案出现,有时,则是明显的字迹。只是一闪即逝,看不清晰。
两家人坚信,这是当年参与那场战争而莫名消失的炼气士所留下的,用以沟通的法器。而铜盘所映出的信息,被厉氏称为谶语。
长乐望向兄长,明白他的意思,叹息一声。“剩下的事情,我最清楚了。”
笛千惊讶的看向那平时从没正经过的师父竟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长乐垂着头,“那一年,”她的目光幽深,“应该是三十年前吧。我还不到十八岁……”
小时候的长乐天赋极高,在家中也极受宠爱。本来无忧无虑快活自在,直到有一天,她注意到父兄似乎总是有忙不完的家族事务,而自己却整日无所事事,以欺负弟妹取乐。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是“白吃饭的”,并没有为家族贡献什么。于是有一天,小小的长乐拦住父亲,一本正经地向族长爹爹表达出“愿意为家族做事”的意愿,忙碌的爹爹开心地笑了,摸了摸她的头,夸赞了一句。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长乐这才意识到,她空有一身武功和聪明的头脑,却因为是女儿,早晚会离开顾府而不能接触家族机密,不能对家族做过什么贡献。于是,年轻气盛的小长乐竟从十四岁就开始秘密地研究自己的家族。她花了四年的时间,发现了不少秘密。终于有一天,她自信满满地叫来了父兄,在宗族的祠堂里对着先祖灵位发誓,终生不嫁,除非将来的夫婿入赘顾府。但她那当族长的爹固执地认为自己是为了女儿的幸福着想,并没有同意她为家族效力。
三十年前,她十八岁。天之娇女的长乐从未受过打击,却突然在满腔热忱时被毫不留情地泼了一头的冷水。然而长乐才不是轻言放弃的人,但她此时心里的不满达到了顶峰,迫切地需要做点什么来证明自己的能力。
于是,她设计很久,终于成功地引开了爹,瞒着哥哥,捧着那个铜盘进入了剑阵。说来也怪,那天的阵之精魂竟格外明亮。长乐东凑西凑,知道的信息也不全面,她成功来到这个顾府的核心所在,太过于兴奋,也太过于好奇。当她看见那可爱的蓝色光团绕着自己飞来飞去的,竟然直接用那铜盘飞快地把那光团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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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厉方方被称为“先生”,是因为他不算是宗师级别的人物,而厉氏的族人又实在太像书生(或者是“书呆子”)了,所以出于尊敬,称他一声“先生”(请勿联想教书先生的形象啊o(╯□╰)o)。
阿貅垂首思考着:要不要写一篇长乐的番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