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儿,下车吧。”顾花棋轻轻撩起车帘,背对着车厢目不斜视。
外面月色正好,一行人赶在午夜前到了齐州,此时正在四达客栈门口。
笛千翻了个身,继续睡。事实上她就没醒,只是朦胧间感觉有点吵,就换个姿势。花棋等了一会,听没有动静,眼瞧着众人招呼几个伙计往客栈里搬东西,收拾马匹,他只得又叫了一遍。这回她连翻身都省略了,仍是睡得香甜。花棋抓抓头,有点难办啊。看着随行的几个护卫也是大眼瞪小眼,一个女眷也无,长乐早在半路就溜了,说是她的师兄惹了祸,她得回去。
花棋背对着车厢僵着,心里叹息一声。笛儿从没有连续骑马的经历,刚开始还觉得新鲜,后来就没那么好玩了,只觉得腰酸背痛。花棋心疼她辛苦,干脆收拾一下放行李的车子,让她坐进去。哪知道,她睡在里面了啊,还睡得这么香,叫都叫不醒。
早知道,早知道……他就替她拿一床被子了。着凉了怎么办?
“你们都进去吧,各回房间早些休息。”顾花棋吩咐道。
面面相觑的护卫们立刻散去。花棋苦笑一下,又不是没抱过,撩起车帘,把熟睡的人轻轻抱起来,施展轻功,直接从二楼的窗户进了房间。替她铺好被子,轻手轻脚地将人放进去,掖好被角。这动作真是熟悉呢,当日他从毓静园回来时,精神略有些恍惚,她似乎就是这么做的。顾花棋的神色悄悄地变得柔和,怎么每次很丢人的时候,都正巧被她看见?而且每一次都是……
顾花棋觉得这地方空气变得有点怪异,一刻都不敢多呆,转身便走。不料,袖子却被人拉住,回头,看见一双亮晶晶的眼。顾花棋一怔,“你不是睡了么?”
笛千笑弯了眼,“真笨。睡得再死,你这么一折腾,也该醒了。”
顾花棋有几分尴尬地转过头去,“既然醒了,要不要吃些东西,洗漱一下?然后再睡不迟。”
笛千扯着他袖子把人拽到床上,正色道,“别拿我当小孩子似的。前几日一直寻不到机会,现下就我们两人。你给我说清楚了,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顾花棋心里一紧,感觉一颗心跳得飞快,“你……你说什么呀。什么怎么打算的?”
笛千皱眉,把人拉得更近,“你少给我装傻!”虽然月色朦胧,但以笛千的目力来说还是足够了。眼见着那被扯得身子有些不自然的小子,脸蛋慢慢红了起来,面色尴尬,手足无措,偏过头去不敢看她,而且呼吸还有越来越不稳的架势。笛千皱眉,这家伙真奇怪。不过,今天,她必须问了。
“你给我说清楚!为什么当时出来的时候火烧屁股似的,急得不行。可是这一路上却慢悠悠地磨蹭?情况不是明明很紧急了吗,你为什么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你到底有什么打算?我们到齐州来做什么,你原来不是要去西南的么?怎么反而往东跑?”连珠炮似地问出来,显然这好奇已经不是一时片刻的了。幸好她还记得压低声音。
顾花棋在她说出前两句的时候脸上的“不明神色”就已经消失,整个人呆楞在原地一动不动,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讷讷道,“你让我‘说清楚’的,就是这个?”
笛千点头,“当然是这个!”看了看花棋的面色,莫名其妙地问道,“那你以为是什么?”
顾花棋趁她分神,连忙扯回自己的袖子跳下床去。那背影,笛千微微皱眉,怎么又几分狼狈呢?
还没等她深思,顾花棋已经搬了把椅子对床而坐,一本正经地问,“你可知我们的敌人是谁?”笛千摇头,“那些修魔者?”
顾花棋面色一肃,“是。那些域外人,是从极北之地翻越雪山而来的。模样与我们不同,身材稍高壮,头发眸色都不是纯正的黑。发色偏黄,眼珠有的绿,有点蓝。身上的毛有的没退干净,像动物一般。”笛千瞪大了眼,顾花棋微笑着补充,“他们的肤色大多是偏白的,白的像没有血一般,但是却极粗糙。总之,你若见了,一定会认出来的。”
笛千点点头,犹豫道:“听起来,有点像东北山边村民口中的‘罗刹人’啊。”
顾花棋惊讶地望了她一眼,“你还知道极东极北的事?”
笛千得意,“我可是看过师伯很多书的!”
花棋一笑,“修魔者在中原已经有些实力了。苗疆的五毒教,就是他们的爪牙。我也是查出没多久。能想象么?从极北来,在南方都已经安插了棋子。”
笛千一凛,“那我们现在是去……”
“去钓鱼。”
“修魔者体貌特征明显,又有九州仙阵的牵制,他们直接来中原硬碰硬几乎不可能。可是呢,又实在眼馋中原的富饶和修炼的好环境。”
“他们想培植自己的势力。想法很不错,奈何中原有我们顾厉二族呢。而且,他们也知道我们的存在,一如我们知道他们。”
夜色中,顾花棋的眼睛闪着光,斜斜的靠在椅背上,嘴角挂着笑容,轻飘飘地解释着现在的情况。
“怎么办呢?想要,又拿不到。于是,他们企图先把水搅浑,然后趁乱取利。”
“偏偏这时候,扶桑有些邪术士知道了那些修魔者的一些情况。那些自大的家伙一直以为自己是最强的。于是,对中原同样有觊觎之心的邪术士们竟然跑去找修魔者结盟。”
“农人的看家狗,终日在院子里。它瞧见自家的鸡鸭,一番对比,就觉得自己是最强的。于是呢,它找到了饿狼,希望联盟去豹子那抢地盘。偏巧,那饿狼早有此意……”
笛千马上明白了,“饿狼几百年没和豹子交手了,不知道人家的实力。正好有那笨狗送上门来,就哄骗它去试探。”
顾花棋赞赏地看了她一眼,“这就是我们来东边的原因。扶桑邪术士会从海上来。”
“可是,豹子又不傻,难道真要为了一只笨狗暴力自己吗?”笛千似乎很喜欢这个比喻,又绕回来。
“当然不。豹子也有盟友。同一片森林,豹的领地在陆地,鹰的领地在天空。井水不犯河水的。偏偏饿狼想要染指的是整片森林。”
“于是,鹰也觉得自己受到了侵犯?”笛千问道。
“聪明。几百年前,豹子和鹰就默契地达成了某种共识。但是,鹰的头领换了几换,对当年的契约,看得就淡了。”
眼一亮,“这么说,豹子打算让鹰去会会那狗?”
“完全正确。鹰的忘性太大了,不真正见到一次威胁,是不会懂的。只知道添乱。”顾花棋似乎想到了什么,露出几分不快。
笛千低喃,“和江湖井水不犯河水的……”突然抬头,“那鹰难道是指朝廷?!”见顾花棋点了点头,笛千感到一阵晕眩,“我这都接触的什么人啊!”身体往前倾了倾,一把捉住那看着她微笑的人的领子,咬牙,“你家怎么又和朝廷扯上关系了?我怎么听说你还曾经和诚王爷的幼子有嫌隙来着?”(详见第五章)
花棋瞬间变了脸色,“那个……那个……都是传闻。传闻不可尽信啊!”
眼瞅着那么大一滴冷汗流下来,心里能没鬼才怪!笛千翻了个白眼。“算了,诚王爷的事以后慢慢说……”言下之意,你不解释清楚怎么又和朝廷扯上关系,就老老实实解释和诚王爷幼子的“渊源”吧。
顾花棋小心翼翼的瞧了她一眼,见没有什么不快的神色,心中竟有一点失落——难道,她真的不在意吗?
心中怎么想的,除非他愿意,否则面上则半点不露,“当今朝堂有三大势力,其中一股,以杜侯爷为首。”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当听到这里是,笛千很快联想到从师父那里听来的秘辛——“成人祭很严酷,通过的不过半数。而失败的,只有两种选择,一是废顾而改姓杜,继续效力于顾氏;二是喝下遗忧,失去记忆,废掉武功,从此过平常人的生活,与顾氏再无瓜葛……”
“那个杜侯爷,难道,难道……”笛千觉得自己以前对顾氏的判断是在是“有些误差”啊……想到自己当年竟然不知深浅的在第一天进顾府时就贸贸然去寻找藏剑室,不由得感到后心一阵发凉。
“没错。”顾花棋点头,面色有几分沉重,“若按照辈分,我应叫他一声伯伯。不过,既然他不姓顾了,那辈分自然就省了。”
一转念,笛千感觉好像又重新地认识了一下眼前的人,“你们顾府到底想干什么?顾氏商号冠甲全国,武林各派中又各有实力,如今才知,连朝廷中都……”
顾花棋的身子不留痕迹地往后微微挪了一下,偏转头,“我们顾府要做什么?别人不知,你也不知么……”
笛千心中猛地一跳,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什么蠢问题,“我不是那个意思……”却见顾花棋面上的受伤之色一闪即逝,仿佛从未出现过,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自信从容,稳声解释道:“你放心。我们志不在彼。”
笛千苦笑点头,当然。倘若他们真有那份心思,这天下易主了。“我明白,豹子有自己的领地。”
顾花棋点头,“鹰的领地其实很差劲的。高处不胜寒。它飞得太高,身边的朋友知己就越少。地上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不能出半点差错,更别提自由了。”
笛千突然坐直了身体,很是认真的双手抱拳,“佩服。”
顾花棋学她的样子,把下巴扬到天上去。不料一个巴掌从天而降,直接给他拍正回来。“少得意了!”
见顾花棋委委屈屈地捂着头,笛千不由笑出声,“别给我装什么‘只为天下苍生’‘大义凛然’,你顾氏的四少爷想要什么,估计来的比皇帝老儿还快呢吧。”
“错了!”顾花棋一脸的假正经,“现在的皇帝是‘皇帝小儿’。”引来笛千一个软绵绵的拳头。
望望天色,面色一正,“笛儿,你快些休息吧,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天就亮了。”
笛千伸了个懒腰,浑不知注意那优美的线条在月色下的震撼力,“那好,你也早些休息吧。”为了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意思,竟然施施然下了床去,亲自打开房门,摆出个“请”的手势。
顾花棋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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