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澈陷入了残局,她思索着每一步,甚至忘记了午饭。而皇甫玦依旧是冷漠的看着,也没有提及午饭的意思。直到下午太阳微微偏西的时候,明澈放下最后一颗子,才觉得头微微有些晕,腹中的饥饿感才缓缓袭来。皇甫玦看着她放下的最后一子,久久没有说话,手中的白子迟迟没有落下。明澈有些奇怪,他放下白子就能赢了,为何却没有这么做,而是一动不动,到最后,将那颗白子重新丢回棋盒淡淡道:“从你祖父设下这残局至今,三十年间,只有你一人赢了,澈儿。”
明澈勉强笑道:“父王莫不是安慰我吧,如果不是您最后一步的退让,澈儿是输了。”
“这就是你祖父的高明之处。这盘棋,除非是这样输,否则就算机关算尽都不能是赢。”皇甫玦抬起头:“你赢了,那么这件事我应该告诉你。这是你祖父的心愿。你的父亲,哥哥都来下过这盘棋,但很显然他们都没有让你的祖父满意。你的父亲输了,你的哥哥赢了,但是按照老明相的意思,他们都输了。”
“输了?”
“输给了自己的心。”皇甫玦站起身,看向花房的门口:“你看到了那白蔷薇了吗?”
“看到了。”
“我知道圭儿想娶的人是你。”皇甫玦的这句轻轻的话几乎炸的明澈站不稳,没吃午饭的眩晕夹杂着突然而来的消息,让她太难以消化。皇甫玦看着她变差的脸色又开口:“但是我不会干涉他们兄弟的事情。圭儿选择了什么方式,就应当承受。明家对我皇甫家来说有不世之功。当年,先帝还是太子时,如果不是明相力保恐怕早就被杀头,而我也不知道会被流放到何处。我年轻时,老明相与我对弈。后来棋没有下完,他奉召而走。后来事务繁忙,便剩着这残局,等他闲下来时,却再也拿不起棋子。弥留之际他嘱咐了我,能赢棋局者,方是相才。可代替明家,辅佐我皇甫家。三十年来,这里招待过无数青年才俊,其中包括你的父亲和哥哥。但是只有今天,你赢了。但是澈儿,我不知道这算是幸运还是不幸?幸运的是你已是我皇甫家的一员,不幸的是丞相依旧没有人选?”
“可是,父王,我明明输了。”
“此局想赢,必有超凡之智,因为黑子极不利,当年我执黑子。能走到赢面者须有力挽狂澜之智,可救国家于危难。可一但翻盘,则可痛快杀戮。一般人若是翻盘,不是如你父亲般顾虑我的面子不再前进,俯首就戮,就是和你的大哥一般痛下杀手绝不留情。你的祖父要的是你今日的输。身为丞相,要能有治国之智,亦当有劝君之心。无论君主如何都仔细护航,你翻盘后没有立刻铺开战场,哪怕优势明显依旧小心谨慎步步为营。这样给了我反攻的机会却也是对帝王来说最安全的丞相。最后你的输可以说是输在你自己的仁慈之上,这对一个将军来说是致命的弱点,却是一个丞相该有的品德。乱世不畏杀,治世不避庸。”
“父王……”
“你知道为什么当年圭儿会给你采白蔷薇吗?”皇甫玦似乎立刻就提到了没什么相关的事情。但是明澈还是回答了:“澈儿不知。”
“那是我与君儿定情之花。他或许当年是把你当做未来的妻子了吧。”皇甫玦看着明澈逐渐恢复正常的脸色又道:“国师大人的事,我很感谢你。因为我无法违背我妻子的意愿,但是我也希望我的儿子幸福。可是我要提醒你……”本来明澈以为皇甫玦知道国师的事是她做的已经是最惊讶的了,但是没想到他后半句话更让自己动弹不得:“不要再这样做了。给他希望和让他娶不爱的人一样是悲剧。澈儿,不管你爱不爱璋儿,你都已经是我皇甫家的人了。你要知道,我皇甫家的人起手无悔,生死不变。你丞相之才的仁慈不适合用在男人身上,包括那个出离尘世的德不孤。试着爱上璋儿,对你的未来有好处。这是我今天本来唯一想告诉你的。”皇甫玦说完,便做了一个手势:“你可以先走了。记住我的忠告。”
明澈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姿态走出花房的,她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飘离了身体。她从来没有妄想过冷漠的皇甫玦会和她说这么多话。但是这些话比他的冷漠更伤人,如同最锋利的刀斩断她所有的小算盘,小计划,刀刀见血,毫不留情。他说自己赢了,但她还是输了。因为皇甫玦再告诉自己,祖父的意思。面对皇甫家,明家无论多么小心翼翼,最后都会走向输。只有这样,才算是明家的赢。一个赢了帝王的丞相,是失败的。但是输的太彻底又会贬低帝王的识人之能。皇甫玦已经明白的告诉了自己,他知道了她与自己丈夫的那点小把戏,让自己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他爱护儿子,所以从自己开始警告。
明澈因为没有用午餐,再加之身体还没有完全复原,以至于脑子有些空空的,头脑也陷入了混沌之中。她隐约觉得有什么人叫她,却又听不清楚。直到有人摇晃她,她的目光才重回了焦距上。皇甫璋担忧的握着她的肩,焦急的声音进入她的耳朵:“澈儿,你怎么了。我叫了你那么多声,你都没反应?我和黄钟找了你好久,你去哪了?”黄钟多次找不到明澈不得已找皇甫璋求援的时候,皇甫璋才意识到他的妻子确实是在王府突然不见了。王府占地面积广,又有小的丛林花园,曲径幽雅的地方多,再加上他不敢大肆的派人寻找,所以便与黄钟两人分头在府里找了将尽一下午。适才见到她的背影,开口叫她,却发现她根本没听见似的,到了面前发现她神态不对劲。
“是我疏忽了。”明澈努力凝聚精神回答道:“父王上午见到我,要我陪他下棋。棋局过深,所以耽误到现在。也忘记告诉黄钟一声,让你担心了。”
“我找了好多地方,你们在哪里下棋?怎么都没见到?”皇甫璋对自己父亲的举动感到窦疑。他对父亲的认识和天下人一样,冷漠的如一块冰,除了母亲他从来不费力气和任何人沟通,包括他的儿子。他对他们三人只有要求,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
“在花房。”明澈话音刚落就感到皇甫璋握在肩上的手更紧了。
“他带你去下那个棋局?”明澈几乎听得到皇甫璋牙齿互磨的声音。明澈不知道为何王爷的这个举动让皇甫璋如此生气,不过是一个残局而已,何至于此?
“是的。父王说那是祖父留下来的棋局,父亲和大哥都来下过。”明澈看着皇甫璋的黑眸突然盯着自己,问道:“怎么了?”
“你从刚刚开始就叫他父王,是他让你这么叫的?”
“是的。”明澈点点头:“父王的命令,我是不敢违背的。以后无论怎样,现在总是还要听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