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姹一惊，身形随之一滞，正犹豫着要不要暴露武功去救人，一个身影从身边疾驰而过，扑通一声跟着跳进井里。佑姹失了神，并未看清来人是谁。只听着前面翠香又是一声惨叫：“少爷！快来人啊！少爷落水了！”四处消失的暗哨不知何时突然出现，迅速将湿漉漉的两人救了上来。
江凌飞推开众人，小心翼翼的将栾鸾平放。双手用力挤压栾鸾的肚子。翠香看着江凌飞湿漉漉的一身，头发还在不停的滴水，阴冷的眼睛里像冒着一团火。翠香打了个寒战，伸手用手绢去擦江凌飞的头发，江凌飞厌恶的甩开她，朝着一边发呆的佑姹：“愣着干什么！快给我抬回去！”
东陵别院又是一阵闹翻了天，江凌飞闭目坐在书房里，熏炉里是上好的熏香，清清淡淡。涧泪立在桌前，神色凝重：“少爷是说，栾鸾这次的事，许是重华殿搞出来的？”江凌飞神色凝重：“按理说翠香确是鬼医的人没错，可是这次的事情看来，翠香又似乎在为重华殿做事。”
涧泪沉思半晌：“会不会是栾鸾或是鬼医搞出来的？”江凌飞闻言摇摇头：“鬼医一直在我的监视之中，绝无可能。至于栾鸾自己……”江凌飞十分坚定，“她差点就没命了，没人会这么拿自己开玩笑。”
涧泪恩了一声：“那么就只有重华殿了。可是重华殿是为了什么呢？杀了栾鸾对于他们争夺水牙令有什么好处？”
江凌飞深深蜷在椅子中间，半晌叹了口气：“不知道。去把温公子叫来，我们也该到了合作的时候了。”涧泪刚到门口，又听江凌飞道：“去看看栾鸾醒了没有。再有，别让翠香接近她，问问给她换衣服的宫女，可有什么发现？”
栾鸾从昏迷中醒来，头疼的厉害，肺部像是刺穿了一般的剧烈疼痛。本来只是想靠在井沿上探进去头摸摸有没有牙令的，怎料后面追兵大喊大叫，心一惊手一滑仰头掉了下去，咕咚咕咚的喝了一肚子的水。栾鸾在井里拼命的闭气，可井里不比大海，四周昏暗压抑只有头顶那么一丁点的亮光，栾鸾的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心如死灰，绝望和恐惧铺天盖地的袭来。栾鸾紧紧握住牙令塞进衣服里，终于忍不住呼吸，一股冷冽的井水涌入自己的嘴巴，肺部，她的肺部像是要炸了一样！栾鸾渐渐闭上了眼睛，心道算了，死就死了吧。本来自己就该早死了的。可是，突然感到有什么人在拽着自己向上，栾鸾心中一抹强烈的求生欲望让她暂时忘记了肺部的疼痛，用尽所有的力气配合着拉住自己的人，模糊中的那个人影就像是一尊天神，深深的印在她的脑海里。
栾鸾迷迷糊糊的想着，耳边传来涧泪的声音：“佑姹，你给她换衣服时发现什么没有？”佑姹恭恭敬敬：“没有什么发现，涧泪姐。”涧泪又道：“你守着她吧，醒了就通知少爷。”佑姹答了是，涧泪才挪步走了出去。佑姹转回到栾鸾床边，推着栾鸾：“姑娘醒了就起来吧。”
栾鸾不情愿的睁开眼睛，哑着嗓子问道：“你给我换的衣服？”佑姹点点头：“是呀，怎么了？”栾鸾实在是没了力气，要不然真要一头去撞死了，刚刚拼命拿回来的东西这就没有了？！佑姹扶起栾鸾，道：“栾鸾姑娘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今日见少爷很是紧张姑娘呢。说不定来日真的做了当家主母，可再不用怕翠香那个仗势欺人的丫头了！”
栾鸾此时哪有心思顾得其他，一颗心都扑在水牙令的去处上，对佑姹的话也是充耳不闻。心烦的摆了摆手：“你不用管我了，下去吧。”话音还未落，江凌飞快步走了进来，一把握住栾鸾是手腕：“没事了吧？”栾鸾听着他嘶哑低沉的声音，又想起井底那个天神一般的身影，嘴巴一撅哇的大哭了起来，不等江凌飞反应，栾鸾紧紧的抱住了面前这个老鹰一般的男人，把头深深埋进他的肩头。
佑姹不等吩咐，识相的离开了屋子。屋外已经天黑，星星点点的挂在苍穹，月亮有一弯没一弯的挂着。佑姹摸摸怀里的水牙令，趁着夜色出了东陵别院。佑姹一路急性，利落的躲过各处塔哨，钻进一个水塘边的小屋子。屋子里的桌子上点着一支昏暗的蜡烛，照着对面男人的脸忽明忽暗。佑姹见到男人，半跪成礼。男人伸手示意她起来回话，问道：“东陵别院有什么动静？”佑姹微微一笑：“属下找到了这个。”佑姹伸手从怀里掏出水牙令，放到了男人手上。男人接过牙令，身子一颤，声音都有些微微的颤抖：“干的好！从何而来？”
佑姹得意道：“今日跟着去了奇草峰，栾鸾投井之后属下替她换衣，在她身上找到的。”男人点点头：“你这次干的很好，我会向圣女如实禀报的。”佑姹惊喜万分，朗声道：“谢柴统领提携！”
此时的重华殿灯火通明，仙红颜高坐龙椅之上，神色不悦的盯着一众属下。裕统领急匆匆从殿外赶来，见到殿中同僚个个不语，头上也冒了汗：“启禀宫主，属下已然查明今日是翠香那丫头妒忌生恨，将栾鸾姑娘砸伤，栾鸾姑娘惊吓过度，跌落井底被少爷救下。并未有水牙令的消息。”
仙红颜闭目不语，总觉得事情哪里不太对劲，可是偏偏自己又解释不清。颇为生气的看着殿下站着的战战兢兢的下属，怒从心起，骂道：“一个个废物！一个能办事的都没有！”
与重华殿相连的奇草峰，鬼医仍旧坐在那张简陋的轮椅上，翩翩白衣上沾着不洁的泥点。今日他飞奔回来，却还是晚了，药童告知江凌飞救下落水的栾鸾回了东陵别院，他尝了半缸井水，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味道不一样了，果真因为水牙令的关系井水才变得异常甘甜。鬼医想着自己曾经离水牙令那么近，可是又失之交臂，悔恨的深深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对面的翠香：“牙令在栾鸾身上的事情不要说出去，现在我们还不确定少爷是否知道水牙令已经在栾鸾身上。”翠香点点头：“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鬼医摇摇头：“这么一闹江凌飞更加会对栾鸾小心看护，我们要下手越来越难了。”
第二日天还未亮，栾鸾睡的正香。佑姹进来催促：“姑娘快醒醒，圣女有请。”栾鸾稀里糊涂的梳洗停当，未曾禀报江凌飞就被圣女的丫鬟带走了。
丫鬟灵荷带栾鸾越过飞云殿所在的山峰，在侧面蜿蜒着山路走到一个环水而建的阁楼前，道：“姑娘自己进去便好了，圣女在等着姑娘呢。”栾鸾吹着黎明的风，清醒了不少。点点头，沿着建在水上的乌木长廊走向阁楼，这里应该是九圣山中的一个峡谷，地势低所以比较温暖，四周长满了高大的树木遮住了碧蓝的天空。中央一汪碧水，风微微吹过，却是波澜不惊，碧蓝的和天空掩映。依湖而建的亭台水榭笼罩在淡淡弥漫的薄雾中。长亭十里皆是沉香木，描金廊，轻纱幔帐，…无处不彰显着贵气和奢华。轻纱微动中，隐隐有清香和琴音飘来。栾鸾一边暗叹这九圣宫的神奇，一边不禁又担心起自己的处境。想着，已经走进了阁楼的内室，没想到内室却布置简单雅致，正对着嵌着一排剔透的水晶帘，水晶帘中端坐着个白绸衣裳的女子，想必定是灵荷口中的圣女了。资质明莹，肌发光细。身前架着一只古琴，有一阵叮咚泉水般的琴声从水晶帘中倾泻而出，恍如清泉石上流，渔女相簇嬉戏的春光明媚与妖娆。转而炎如盛夏，水浴清凉，弦音渐变，秋风虫鸣月色深浓，片片梨花雪舞，隐有宛转幽香残留。水袖半退，照的清辉玉臂。她似乎浑然不觉栾鸾的出现，又不便打断她，只得在一边的簇金绣花垫上坐下。细细打量，她只用一只白玉簪挽住发髻，额前落下几缕青丝，神色专注，眼波流转，清晰处如水波明镜，沉静处如幽香暗浮。一曲终了，圣女抬起头来。清明犀利的眼神淡淡扫过栾鸾的脸：“我叫长音。”
“啊……你好…”栾鸾口不择言。
长音笑道：“早听凌飞说栾鸾很特别。连见礼也如此。”
栾鸾尴尬的干笑几声。手脚都不自觉的不安起来。忽觉，圣女
长音从琴塌上走到身边坐下，边沏茶边道：“栾鸾姑娘哪里人氏，家里可还有亲眷？”
栾鸾摇摇头：“我从很远的地方来，家里，也没有人了。”
长音美目低垂，叹道：“又是个可怜人呢。那么……栾鸾以后有什么打算？”
长音的声音很好听，就像温柔的姐姐在娇嗔任性的妹妹。栾鸾心里一暖，便把实话说了出来：“我想先去找坦之。然后找个小镇子住下，好好生活下去。”话落到此，栾鸾心里一沉，提到了欧阳坦之，这可如何是好？
圣女眸子微微闪亮，浅笑道：“栾鸾不必害怕。你便是把水牙令带出去我也不会阻拦的。”
“什么？！”栾鸾心下一惊，她怎么会知道牙令的事？
长音漫不经心的看了栾鸾一眼，又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世萦失踪我想不是个巧合吧，是谁干的呢？”栾鸾默然，不知该如何接口，世萦的死似乎整个九圣天宫都认为是她所为。
长音看着沉默的栾鸾，又道：“也罢，我知道你不会说。凌飞把果儿留在身边的确有很多好处。”
栾鸾忽然惊觉，这个印象里对江凌飞关怀备至的姐姐似乎并不与江凌飞一条心？九圣宫到底分了几门几派？平日里江凌飞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拿圣女的话几乎当了圣旨，如此还不是一条心吗？
“我这玉和清苑也不是个偏僻的地方，九圣宫的事看不见也能猜着几分。世萦的失踪，仙红颜和江凌飞都不可能不有所行动。谁会是替死羔羊呢？”长音犀利的眼神淡淡的扫过她的脸，栾鸾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可是……”栾鸾仍疑惑，“水牙令还未找到，江凌飞不会这么轻易把我交出去的吧。”
长音修长的手指在空气中伸展开来，指尖缠绕着一条丝线，下摆摇晃的正是水牙令。长音蓦然一笑：“可惜牙令已经找到了。”
窗外的冷风阵阵的吹散空气中的尘埃，茶水中倒映出栾鸾的脸，时间似乎静止在这个时候。圣女站起身，白绸水袖伏在精美的窗棂上，明眸微垂。发丝在风中微微颤动，清冷孤傲。似乎有些说不清的迫人的气势，让人不敢直视。圣女的美和之妍、世萦太不相像，像是遥远的雪山之巅上，遗世独立的雪莲。
“那么，你想让我怎么做？”思忖半响，栾鸾艰难的开口。心里对圣女的好感荡然无存，原来，在九圣宫一切看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相！
长音的声音从风中飘来：“等温家离开九圣宫，仙红颜就会立刻追查世萦的事，水牙令已经找到了，凌飞定会把你交出去。我会让子游带你离开九圣宫的。”
栾鸾疑惑的看着她：“如此而已？似乎对你没有半分好处。”
圣女的神色变得少有的柔和忧郁：“无论是仙红颜还是凌飞，我都不想他们得到水牙令。牙令一出，号令群雄…那不无上荣耀，是又一次的劫难。”
长音转回头：“我宁愿牙令永无出世之日。栾鸾，无论是九圣宫还是欧阳山庄，或是任何一个人，只要得到牙令就会被欲望冲昏头脑，人一旦有了利益驱使，就不会再为别人考虑一分。”
“可是…牙令本来就是欧阳家的东西。”栾鸾反驳
“牙令…本是前朝皇家之物。欧阳家不过是前朝武官，照管国库。前朝****时偷盗国库才有能力建起欧阳山庄。”长音的神色又一瞬间的黯然，“你迟早会明白那些利欲熏心的人有多么可憎。我不求你帮助任何一方。我只想让你出了九圣宫之后隐姓埋名，不再踏入这场纷争。”
“可是，我没有牙令…欧阳家和九圣宫又都是庞大的组织，只怕我想隐姓埋名也做不到。”栾鸾踟蹰道，“不如直接让我死掉，一了百了。”
不！长音坚决的否定：“你若是死了，欧阳家就会知道牙令不在你身上，九圣宫和欧阳家一定会再起纷争，所以必须让欧阳家的人知道你活着。而且，一旦水牙令在九圣天宫露面，母亲和凌飞必会起冲突……凌飞的实力还太弱，可我屡次相劝他都听不进去。”长音的神色充满了深深的担忧，“栾鸾，你要答应我。你不可以，一定不可以，让水牙令落到任何一方的手上！”
栾鸾似懂非懂：“那，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长音转回头看向栾鸾，明珠耳铛纹丝不动：“红拂楼是唯一九圣宫和欧阳家的势力都轻易延伸不到的地方。我要你带着水牙令进入红拂楼，在那里一辈子都不要出来。”长音见栾鸾不语，又道：“你没有别的选择，你若是不答应，下场就只有在凌飞把你逐出九圣宫之后被不知道会有多少争夺牙令的人追杀，在死后，你的尸骨眼睁睁的看着更多的无辜百姓在他们的利益相争下丧命。”长音的神色悲悯而真诚，栾鸾忽然有了一瞬间的动容。
圣女要灵荷送栾鸾出门。及至水榭门口，灵荷道：“对了姑娘，果儿一早已经被送往红拂楼。果儿托我告诉姑娘，要姑娘好好保重。”
在玉和清苑中出来，已经是夕阳西下。往日看起来风光无限的亲切和灿烂，如今也变得血腥。既然已经一早算计好用果儿相威胁，为何还要说那么一堆废话？栾鸾心里不断的自责，自己真的好久都没看到果儿了，怎么就想不起来去关心一下她呢？
反正也是一死，我的命无所谓。只是我一直想要将牙令归还欧阳家的，这么一想来…算了，栾鸾安慰自己，出得九圣宫总比在这里会有转机。入夜，花苑里，一棵高大的桃花树孤零零的立着。花园里秋季的繁盛也不再，零星开着几支冬季的花朵，开的也不艳丽，单薄的像四处飘零的容颜。夜凉如水，月光也被遮住不见，这样的夜里最适合逃走的计划。栾鸾用力握紧圣女给的药丸，吃了它就会假死。到时候鬼医必然会将自己要去炼药，在途中圣侠白子游就会截走送到红拂楼。三千烦恼丝一丝还一丝，丝丝缠绕剪不断理还乱。井水中映出栾鸾苍白的毫无生气的脸。
与前世，真似千年万年般遥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