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天长地久有时尽
莞宁与荣耀分了手,又去了太白酒楼。吴世珏在赛场上黯然神伤的模样让他放心不下。
男儿有泪不轻弹,尤其是吴世珏,素日稳重得跟座山似的,让他掉泪肯定有很重要的事发生。可任凭他想破了头,也想不出马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值得吴世珏掉泪的。
难道是因为赢了一大笔感动得热泪纵横?
这个想法让莞宁失笑,他是个打砂锅问到底的脾气,决定再去太白酒楼逛逛,也许能逮到吴世珏问个明白。
他的运气一向很好,刚踏上二楼,便看见吴世珏坐在靠窗边的位置上,一人独饮。欣喜的奔过去,笑道:“黎大哥,你果然在这里?”
吴世珏与人在马场分手后,心情压抑,不想回公主府,遂跑到太白酒楼借酒浇愁。见到莞宁,也很欢喜,打着酒嗝道“来得正好,陪我喝酒。”
“还喝?”莞宁看着桌上的白酒黄酒砸舌,“没有菜,白酒下黄酒,你存心要醉?”
“对,”吴世珏看着他嘻嘻笑道:“我就是要醉,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来,宁兄弟,陪我一起醉。”
扯着莞宁坐下,替他倒了一杯酒,举杯吟道:“将进酒,杯莫停,与尔同消万古愁。”仰脖一饮而尽。
莞宁皱眉道:“你真的是在找醉,喂,不许再喝了。”按住吴世珏又要斟酒的手,关心的道:“黎大哥,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说出来也许我能帮你。”
“麻烦?”吴世珏轻笑,“你才是祸头子,麻烦应该找你,我有什么麻烦?”
“黎大哥!”莞宁重重拍了他手背一记,嗔道:“你别装了,我看见你在赛马场上掉泪。”
吴世珏脸上笑容荡然无存,盯着他半晌才道:“你看见我掉泪?”
他的目光一向朦胧如雾,突然清澈似水,莞宁有些不适应,迟疑了一会方道:“嘿,你看起来好伤心好难过,我当时就想问你,可你一转眼就没了踪影。我放心不下,才来这里寻你,黎大哥,你到底有什么事?”
吴世珏怔忡出神,突然一笑,笑容虚幻飘渺,根本不像笑,声音也虚幻飘渺,不象面对面说出来,而象来自遥远的地方,“你看错了,我早就没有心,从不难过,怎么会流泪?”
什么样的人没有心从不难过,莞宁有些反应不过来,呆呆看着他。
吴世珏又笑,“我没有心事,只要喝酒,宁兄弟,你是我朋友,陪我大醉一场如何?”
从认识吴世珏起,他给莞宁的印象就是随和,淡然,宽容,给人一种大哥哥的感觉。所以莞宁直呼白十二,却叫他大哥。但现在,伤心落寞的吴世珏却激起了她的怜惜。
她眸子转了转,有了主意,说道:“好,你既然一定要醉,我陪你。不过这里不好,我带你去一个最好的醉酒所在。”
“最好的醉酒所在?”吴世珏醉眼朦胧的望着她,“有这样的地方?”
莞宁神秘的一笑,“你跟我去不就知道了,走。”扶着他出了太白酒楼。
天色巳暗下来,初秋的晚风带着沁人的寒意,吴世珏的酒意被晚风一吹变得更淡,见莞宁在招呼马车,说道:“很晚了,如果出城会赶不回来的。”
莞宁取笑道“不错嘛,有点清醒了。”拉着他上马车。
吴世珏抚额自嘲,“醉酒是种福气,我没这个福。”
莞宁在他对面坐下,托着腮看他。
吴世珏避开他带有研究性的目光,掀起窗帘往外看,问道“你要带我去那里?”
他越想知道莞宁越不告诉他,调皮的道:“把你拿去卖了,你现在下车还来得及,嘻嘻。”
吴世珏回头她,车内只有一盏煤油灯,随着一颠一颠的路面摇晃。昏暗的灯光在她脸上投下一道明一道暗的光影。吴世珏想看清她脸上的表情,却怎么也看不清,放弃道:“宁兄弟,你一直都这样开心吗?”
“怎么可能?”莞宁声音朗朗的回答,“光是应付兰姨,我就头疼了,别说还有阿玛在一侧虎视眈眈,就想瞅准机会一口将我吞下。”
活泼的语气,生动的用辞让吴世珏失笑。
莞宁着谜的道:“你笑起来真好看,可惜难得见你一笑,现在想想,你平常也是心事重重的样子,黎大哥,你有很多不开心的事吗?”
吴世珏没有言语。
莞宁有些失望,“你又不开心了,算了,我不吵你,你打个盹,到了我叫你。”
吴世珏合上眼,他并不是真的想睡,只是有些怕莞宁直接的问话。
也许是年纪小心思单纯的缘故,莞宁说话总是直来直去,让他想起很多年前一个人,曾经也是这样心无城府,可是、可是……
恍恍惚惚间,他耳边响起一个女子凄历幽怨的志音,“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声音越来越凄历越来越近,吴世珏想逃,但乏力的双腿怎么也担不起来,只能徒劳的挣扎,吼道“不,不……”
黎大哥,黎大哥……“
又一个女子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琅琅朝气。
“宁兄弟!”吴世珏用力吼出这个名字。
“我在这里,黎大哥,你做恶梦了,快醒醒!”
一个柔软的身子抱住了他,带着淡淡幽香。这香气恍若醍醐盖顶,吴世珏猛的睁开眼,喘着气道“宁兄弟—”
莞宁玲珑剔透的小脸呈现在他眼前,带着青春开朗的笑容,关心的道:“你做恶梦了,出好多汗,我帮你擦擦。”去掏手帕,身子自然离开吴世珏。
吴世珏控制住想搂回她的冲动,轻轻道:“谢谢你。”
“你真的应刻谢我,”莞宁替他拭净汗水,毫不客气的道“做恶梦最可怕了,记得我小时候还被恶梦吓得病了三天。喂,你要笑不笑是什么意思,取笑我很糗吗?”说着高高噘起嘴,一付生气的模样。
吴世珏感念她刁蛮下的善解人意,柔声道:“不会比我刚才糗。”
莞宁“扑”的笑出来,二个酒窝深深陷下去,噘起的嘴变成了上翘,拍手笑道:“你自己承认的,不是我逼的。”
娇憨的模样,开心的笑容,吴世珏心中郁闷稍减,浅浅的笑容挂上了唇角。
马车停下,车夫呟喝道:“二位公子爷,到了。”
下了马车,吴世珏有些惊讶,“我们到河边了,那是什么,船?”
在离他们不到二十米处便是一条大河,河边停着一艘不算大也不算小的船。此时夜色沉没,那艘船灯火通明,在黯黯夜色中,竟有份家的温馨。一缕清幽的古筝声从船里逸出,清而不怨,是《春江花月夜》。
有些惊奇,有些喜悦,吴世珏轻叹道:“宁兄弟,你带我到了忘忧谷吗?”
“忘忧谷,”莞宁笑道:“这个名字好,黎大哥你很有文采。不过这里叫凡人居。”
凡人居,吴世珏细细咀嚼这个名字,笑道:“这个名字比忘忧谷好,主人肯定不俗,宁兄弟,这究竟是那里?”
莞宁嘻嘻笑道:“忘了我先前的话了,我说过要带你到一个最好的醉酒所在,跟我来吧。”
蹦蹦跳跳在前面带路,吴世珏立即跟上。鲜少有能让他感兴趣的事物,这凡人居,让他起了好奇心。
走近才发觉,这凡人居并不是船,而是临水而建的一座屋子。不过它不止外表象船,里面布置得也象船,缆绳渔具一应俱全,墙是用粗大的原木钉成,一切显得很自然很简单,却不让人觉得粗制滥造。配着轻泻的古筝声,给人一种舒适安逸的感觉。
所有的一切都很合吴世珏的心,他细细鉴赏,至到莞宁塞给他一双筷子道:“吃面。”才收回思绪,奇道:“我们不是来喝酒的吗,吃什么面?”
莞宁笑盈盈的道:“饿着肚子喝酒对身体不好,先吃碗面垫底。你瞧瞧,这里的面跟外面的面有什么不同?”
面能有什么不同?吴世珏低头去瞧那碗面,这一瞧居然给瞧出了食欲。
好大一碗牛肉面,面条发出油油的香味,加上碗里飘着的肉香,让人闻着就有了饥饿的感觉。不由笑道:“确实不是一般面馆能比的,香浓美味,让人味口大开。“
“嘴馋了吧,莞宁一付我就知道的神情,津津乐道:“这里的招牌菜就是牛肉面,老板在做面时放了药材佐料,味道特别香浓,让你吃了一碗不够还要再添,添了一碗不够还要再加,加了一碗不够还要再讨……”
她的表情生动有趣,吴世珏忍不住笑出来。莞宁见他眉锁打开,越发来劲,凑近他故作神秘的道:“想不想知道这面的名字?”
“面还有名字,请指教。”吴世珏配合着她,虚心请教。
“听好了—”莞宁清清喉咙,拉长声音抑扬顿挫的吟道:“天长地久有时尽。”
这么诗情画意,吴世珏看着眼前的面茫然,怎么也不能把这面跟那词联在一起。
莞宁释疑,“你仔细瞧瞧,这么大一碗面,其实只有一根,韧劲十足,天长地久也不会断。”
只有一根,吴世珏动容,用筷子高高挑起面条奇道:“真的好长。”
“这样看不全,要这样。”莞宁跳上凳子,用筷子挑起面与额头并齐。长长的面条微微荡着,韧劲十足。
吴世珏惊讶得合不上嘴,赞道:“好本事!好手艺!我今儿算开了眼界。”
“再让你开眼界。”莞宁说着将面条送到嘴里,深深吸气,然后猛的用力一呼,犹如渴龙吸水,面条飞也似的往她嘴里穿。
吴世珏看得目瞪口呆,一会才醒悟过来刚叫了声好,莞宁巳被面条呛住,面条荡在她身上,惹得其他食客哄然大笑。
这些食客都是附近的老百姓,个个面色和善,没有恶意。
吴世珏本想忍住笑,可莞宁那模样太滑稽,他终于忍不住笑出来,越想越好笑,越笑越大声。
莞宁从凳子上下来,扯掉身上的面条懊丧的道:“我还是没进步,四哥能吸掉这碗面的二分之一,哥能吸掉三分之一,英哥哥最桻,能一口气全吸完。”
“我来试试。”吴世珏脱口而出,说完就觉得自己轻率了。莞宁不给他后悔的机会,推着他踩上凳子。
事到如今吴世珏只有硬着头皮上,用力一吸,长长的面条缠上了他的脸,引得哄堂大笑。
莞宁笑得最大声,兴灾乐祸的道:“黎大哥,你比我还要差劲!”
吴世珏招手让小二又上了碗牛肉面,多年未有的斗志在他身上复活,他一次次的尝试,在哄笑声中掌握了呼气吸气及控制节奏的窍门,整碗面如愿以偿飞入口中。
满堂喝彩,莞宁又目发光,祟拜的道:“黎大哥,你好了不起!你是继英哥哥之后第二个能做到的,老板娘,上酒上菜,今天我请客,大伙儿尽管吃,别客气!”
又是一片掌声,吴世珏趴到了桌上,对着桌上七入八个空碗发呆,这么多面条入肚,还有空间容纳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