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远就看见黑色汽车，两侧踏板上直挺挺的黄色军服卫兵，除了督军府这宜城里怕是没有人敢作这样的排场，曼娴轻笑了一下，收了那西式的蕾丝洋伞便朝那台阶下走了两步。今日因着要去电影，新换了紫罗兰的洋服，剪裁大方，得体而端庄，那料子极为妥贴垂顺，更衬得清毓腰肢轻细，风姿楚楚。最为称道的便是那一字斜领，若隐若现雪白一段肩颈。连曼娴这见惯的人初见清毓从车上走下来，都不由得一呆，清毓倒也未曾留意，只拿了平日里的口气，说道：“呆子，怎么见了我跟见鬼似的，难道今天约的不是我！”
曼娴回过神来，又深深地看了清毓一眼。素日里从未见她这样神情，清毓倒还笑了：“这样的神情，是怎么一回事儿啊！”
曼娴的脸沉了一下，旋即又笑起来：“还不是被您这位美艳绝伦的少夫人惊呆了”清毓一下子红了脸，说：“还不是你说要看电影我才换了洋装出来！”说罢也就褪了那蕾丝的长手套递给身后的卫官，说：“有劳各位了，我与林小姐看了戏自会回家去，就不用候着了！”
那卫官面露难色，只说：“上头有令，近日里不太平，要好好注意夫人的安全！”丽宫影院位于丰水街路口处，这丰水街本就是宜州最为繁华的街道，百货、食馆林立。这么打眼子一望，倒也真是人潮汹涌。曼娴只拿眼觑着她，清毓无奈地说：“我和林家小姐一起能有什么不太平的，这大街上总不会有人敢光天化日之下行凶的吧！”
那卫官还欲劝解，曼娴也就拿了表催促，电影就要开场了。清毓这几日来心中本就烦闷，这下里也就不耐了起来，只生硬地对那领头地说：“本也就没事，被你们这么一站倒还让人看出事儿来。你回去只管复命，就说是我说的，出了事我自有承担！”
那领头的心知这位少夫人极得少主爱重，硬要在这儿候着怕是将她开罪倒也不好。只给跟着的人使了个眼色，便也就敬了个军礼，道：“是，夫人！标下告退！”
见那汽车去得远了，清毓才转身，曼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道：“嗳，这夫人的派头可真是了得啊！”转脸对身后的佣妈道：“何妈，人家贺夫人都单刀赴会了，你也就回了吧！免得说我林家小姐作派啊！”
清毓知道曼娴笑话她，也只得咬了牙随她去了。须知昨晚庄泽的话不大不小的在她心中放了个阴影，而曼娴正因前日里见了贺夫人，怕那一桩婚事的因由让清毓知道了。今日见她之前心中也是惴惴不安，二人各自都揣了一肚子的心事儿，这么一番取笑倒还让彼此都松下一份心来，倒觉得像是回到了清毓没出嫁的时候。依稀旧时光里陪着曼娴打发那一群群想与林家联姻的世家子弟。
两人看了电影出来，也是将手紧紧地牵着。曼娴不由得笑着说：“看吧！贺家夫人还喜欢这小女孩牵手的小游戏！这也太有失体统了吧！”
知道她是在打趣自己，清毓也没答话。出来已是近黄昏的天色，天虽未变，但那阳光倒是收住了。那种自由自在的感觉许久未有，天光渐收，云影高远，渺渺淡淡，街上的黄包车叮呤呤的声音，空气中飘着些烟火气息。只觉得此时的自己才是真实的，立在丽宫的台阶上也不顾旁人的眼光，展开了双臂，闭上眼将头仰了起来，深深地呼吸。
可就在这时却听见曼娴惊慌措乱的声音，“清毓”刚把眼睁开还来不及看清楚情况。就被旁边的曼娴用重力推开，重重地倒在了街面上，噼哩啪啪一阵枪响，只见街上行人一派慌乱。呼救哭闹之声四起。
从那几场枪响的位置，她心中明白是冲了自己。只是曼娴推开了她，也就奋力地叫着曼娴的名字。对街有一个素灰的身影在人潮中逆向地朝自己跑了过来。她心中更加惊惧，只不顾了一切地叫着：“别过来，成洲！”
可这四周的声音早己将她那些微音量淹没，仿佛没有了力气，只是软软地趴在地上，眼泪不停地涌出来。脑子里闹哄哄地，一会儿想曼娴呢！一会想那个人别过来！一会儿又想起了那一次在枪火纷飞中的庄泽。
易成洲冲过来时就只看见清毓一脸泪水，眼神空洞地看着他，嘴角哆嗦着，仿佛是在说：“曼娴呢？”他只觉得自己的心狠狠地被踏碎了。如果那些枪子真的是打在了眼前这个人的身上，让他眼睁睁着着她在自己面前凋落，不知他会不会就此疯掉。他的清毓啊！抑制不住心底的冲动，就要将她抱入怀中。忽然听到一阵军靴跑地的声音，扭头一看。正是刚刚被清毓骂走的那一队卫兵，领头的也是一脸惊慌，见到他的脸一愣，立时敬礼道：“易先生，少夫人！受惊了！”
见得这领头的清毓倒仿佛清醒了几分，有这群人到了，易成洲倒也不好再扶着她，她便一个人勉力站了起来，声音还有些发抖：“林小姐呢？”那领兵刚要作答。就听见曼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清毓，我没事儿！”
清毓转了身去，曼娴倒也没受伤，只是脸上沾了灰，看起来也是狼狈不堪，清毓走上前去，一抱将她抱住，发了疯似地：“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将我推开，万一伤着你怎么办啊！”她只是一个劲地哭泣着，旁的人看在眼里，只以为她和曼娴之间友谊深厚，而她心底最明白，这一番哭泣不止为着曼娴，还为那一个人。
易成洲心中明白，只得转了头对那领兵的道：“人呢！抓到人没有！”
“对方是坐在汽车里开的枪，我们追出来时车开走了！”
看得那两个女子均是惊魂未定，他也就怒道：“怎么不追呢！”那领兵的倒是一脸委屈：“我们担心少夫人有事儿，保护少夫人要紧！”
清毓听得他们之间的对话，也就说道：“大姐夫，他们也是为我着想。”听清毓出言解救，那领兵的自是一脸感激，也就说道：“少夫人，我看你和林小姐还是去医院一趟吧！”
刚刚她也看见曼娴虽然没什么大事儿，可胳膊上仿佛有几处擦伤，也就点了点头。她本不欲易成洲再跟去，但他却一步走了上来，坚持地说：“我陪你们吧！”
当着众人，她也怕多加拒绝反而引人怀疑，只说了一下：“倒也无妨，大姐夫要是无事的话，倒也可也替我拿个主意！”
那领队的将另遣一人回军部报告情况，其余众人也就护了三人前往医院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