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就可看见贺家的大宅,两列昏黄的路灯在灰蓝的天色中次第点亮,默默地延伸到那黑铁雕花的外防,平日里只有两个守哨,大抵因为今日之事,变成了一列守哨,见了汽车的灯光,老远就持枪向前,大声呼止。
隔得近了,只听见有人说:“是家里的车子!”开车的副官摇下了车窗,说道:“是少夫人回来了!”清毓也就跟着对那队卫兵说道:“辛苦各位了!”
当兵的自是一脸感激,列队敬礼便也就放行了,只是后面本是守卫的那一队车辆,又被拦下,细细地查问了一番。清毓心中层叠累积的心事儿,也懒得再看,催促那开车的副官快快地驶进了院子。
贺家正厅今日里倒是灯火通明,心中暗觉诧异。贺锟山是一位极素俭之人,即便平日里在家吃饭,也只允下人开一半的灯盏,原是为省俭电资。只有宴客之时才会如此辉煌,也听得里面隐隐人声,不像是只有他和方仪华两人。况且今日这种情形也不能够大宴宾客的。清毓只呆呆地站在门外,心中总有些七上八下,很不安稳。可真要是宴客,她如若回来一个面也不见就躲了,到底有失了身份。可现下她的心情却也只想赶紧回到房中,蒙头便睡,只愿这一切如梦,醒后便不复想起。
就这样踌躇不前之际,王妈端了食盒倒看见这位少夫人一脸失魂落魄的站在厅前,好意上前说道:“少夫人,督军正在陪大小姐和姑爷吃饭呢?”听得这两个人,清毓只觉得心往下一沉,王妈只觉得这少夫人长得虽美,可常这样呆呆地,也不知少主为何如此喜爱。只开了门进去通报,听到王妈出声儿,她已来不及喝止。只觉得那亮光将她笼了进去,却茫茫不知所措。只看见他和文禾就端坐在餐桌前,文禾的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意,冷冷地看着她。
方仪华己走了过来,拉了她的手,道:“这个时辰回来了,没在林家吃饭吗?”她点了点头,又马上摇了摇头。也不知方仪华有没有注意,只是接着说:“正好,你大姐一家子也在,你也坐下吃点儿?督军还有话问你!”说完,拉了她坐下。她只是麻木地随方仪华牵扯,可惜坐定了文禾的正对面,她不敢抬头,只侧了身对着上席的贺锟山唤了一句:“父亲!”
贺锟山点了点头,问道:“没被吓坏吧!”她也只是摇了摇头。方仪华倒替她答道:“瞧你这话问的,对你来说倒是小事儿一桩。我看这孩子定是吓住了,手都是发凉的!”贺锟山也只是笑了笑,复又说道:“没事儿就好,再出去的时候可不许不让人跟着,这几日里要分外注意些!”
清毓只小声地道了一句:“是!”贺锟山又转头对易成洲说道:“今日也幸得你在场,要不然这两个小姑娘怕是?”她不敢抬头看他,只听他音色如常:“我也是碰巧了路过,我看弟妹和林家小姐都不是普通女子,并未觉得有惊慌失措的样子!”
这时文禾倒开口了:“我看弟妹与我们这一家子也都算得上有缘,听闻二弟和你这一番因果也是枪火里得来的,今日的事故好巧不巧,又让成洲赶上了。这倒让我想起一句话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说是不是?”
清毓只觉得全身都在发凉,只有那后颈处一阵阵儿地发热,也只得抬了头,文禾只拿了汤匙,轻轻地喝着汤,一双眼十分平静地看着她。可那平静让她觉得可怕。只好说:“这要多谢大姐和姐夫对我的照拂!”
她语气中轻微的颤抖,如果放在平日里定会让人起疑的,而今日倒也刚好,大家也都认定她是被吓到了,贺锟山这时又说道:“我看这几天不太平,你们一家子住在外宅我也不放心,还是回来住好了!”
碗里汤的热气一丛丛地腾了起来,扑在她的脸上,只觉得眼得熏花,可也不能看其它的地方,只好端起碗来,一口一口地往下咽着,上好的响螺炖乌鸡,吃在她嘴里却全然不知味儿。人越怕事越来,文禾答道:“看弟妹这样子倒确实被吓坏了,左右庄泽不在,我回来住也好,家里人多,不怕有事儿!”
清毓刚要开口就觉得那热汤一呼拉地顺着喉头漫了下去,一口气顶上来,只觉得直冲鼻腔,不住地咳了起来。方仪华赶紧地递了张绢子过来。只觉得眼泪哗啦啦地就冲了出来。这里倒可以名正言顺地哭了。恍惚中看见成洲脸上伤亡焦急的神色,又看见文禾嘴角那一抹讽刺的笑。突然觉得胸闷,连着呛了汤水,窒息的感觉压了过来,眼前发黑顿时就往后倒了下去。
醒来的时候已是半夜了,屋里的角灯点着透着纱一样的微光,方仪华就坐在床侧,脸色微倦。见她醒了,倒也打起精神。唤了王妈端药来。清毓头昏沉沉地,勉力坐了起来说道:“方姨,怎么让您在这些守着!”
方仪华只拿了浸了凉水的绢子,压在她的额上:“庄泽也不在,我怕底下的人照看得不好!”清毓只觉得心中泛酸,眼眶又红了:“方姨,你待我真好!”
方仪华只轻声说:“你、我在世上都是一个人。我那个孩子要是保得住,也大抵和你一样大!”清毓听庄泽说起过方仪华孩子的那一番伤心事。心中自是感触,却也不敢多说。
喂她喝完了药,方仪华又道:“督军不让底下人通知庄泽,你别介意,庄泽这会出去办的是件顶紧要的事儿。怕他知道了分心,坏了大事儿!”
“方姨,我省得!”
方仪华复又说道:“林家大小姐呢,于公于私,这几日里都多去看看,拨了一队人负责你的安全,出去的时候小心着点儿,不会有事儿的!”
对于曼娴她自是要去的,她虽是昏过去了,但之前的事还记得清楚,他们一家人是要进来同住了,现如今就要在同一屋檐下,庄泽又不在。能出去躲过就躲一下,这样的两两相见,她可真怕会出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