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清毓喝完药躺了下来,方仪华才算放下了心。轻轻关上了清毓的房门,打发王妈下去睡了,便转身回自己的房间,南湾的夜里风声是从海上吹来,四周一下子静了下来,夜色浓密如一张大网,只听见阵阵呜咽之声,心中突然发冷。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合紧了身上的哔叽斗篷,却抵不住心中的恐惧之感。
快步踱进房内,贺锟山歪在罗马软枕上,眼睛微闭。听得她进来,便问道:“醒过来了吗?”她只觉得心内不安,也不答话,默默上了床,才开了口:“锟山,是要出大事儿了吧!”
听得此言,贺锟山睁开了眼,这才发现方仪华脸色发白,他本来神色凝重,可见她这样倒笑了笑:“看把你吓得,当着孩子的面儿,不是挺轻松的吗?”
只有他们夫妻二人,说话倒少了那一番顾忌,她就直说:“当着孩子,我能怎么样?可倒是你,你一没下令查,二封锁了消息,这不像是你平日里的做风?”
“这事儿有什么好查的,要查也得把那顿谢宴请过了才查得下去!”
“不至于吧!林容远再怎么着,那位林家大小姐可是他唯一的孩子啊!”
贺锟山把那软枕抽了出来,平躺了下去,半晌才说:“这可能也是我惟一想不明的地方,所以这顿饭无论如何也要请到。”
“万一你想错了呢!这事儿本就不是林家做的!”
贺锟山心里清楚,军部派到林家那边的探子都失踪了,而失踪之前汇报的情况来看,林家绝对不是要轻轻松松做个商人那么简单,他只是闹不明白,这一场枪击,林家那位大小姐到底扮的是个什么角色,而这一切都要等他借口的这一顿谢宴吃过之后,才能摸清林容远的态度。只是现在也不好细细解释给方仪华听。
也就只说了一句:“睡了吧,文禾他们要住进来,明天你也就吩咐下边把屋子整理出来!”方仪华知道他不想多说,也就依言睡下,可眼前总是浮现出清毓那张无措的脸。不由得还是叹了口气,辗转了半夜才睡着了。
贺家这两日都在忙着收拾后楼的屋子,原是为着文禾一家子要住进来。孟清毓也就帮忙着方仪华上下提点,底下的人做事儿本也不劳她动心,最多也只是方仪华有什么事拿不定的问问她的意见,可她的心里是一刻也得不到空闲,那天的枪击她倒是从未想起,纷纷乱乱的就是这要住进来了可怎生是好。
这天下午,几位司令夫人约了方仪华出外喝茶,她也打了主意要去曼娴家看看,换了海棠色影纱旗袍,通知门房备了车,也就坐在厅里等着那队护兵整队。又想起那一日莞毓挨骂的事儿,窗外的蝉声一阵阵儿地,只觉得心中烦闷无比,一抬头就看见新来的娘姨抱着她叫人放到花房子的木兰往后楼去,连声叫住那娘姨:“这花不是不让放家里了吗?怎么还往屋里挪啊?”
那娘姨突然听见少夫人问话,有点儿不知所措也就呆站在当中,低了头答道:“这是要放进大小姐房里的!”
一听这话清毓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着,脑门儿发紧似地,稍不留神,那语气就分外尖锐:“谁让你们放到大小姐房里的!”
见她生气了,那娘姨更是不知怎么作答,王妈进屋来通知清毓,可以出发了。就看见这情形,连忙赔着笑对清毓说:“少夫人,这是夫人吩咐了,说你不爱摆在屋里,正巧大姑爷也喜欢这些花儿啊,草儿的。就搁在大姑爷书房里去!”
那盆木兰浓绿的叶脉迎着阳光益发绿得发稠,如同一碗苦汤一样,直看得清毓嘴中发苦,说道:“本来怕是花草多了,屋里人要做恶梦。既是放书房里,倒也无妨。去吧!”
听得这话,王妈一面帮清毓拿了绡纱洋帽,一面就递了眼色给那娘姨让她赶紧下去。大门外倒传来一个声音:“弟妹,你对我们一家人可真细心啊,连夜里做梦都想到了!”那语气听着热切,暑天里这样再加上一把热火,直把人逼出汗来。
大门开着,一身杏色影纱旗袍逆在光线里,看不清脸色,可那双眼睛却闪着异样的光。清毓只觉得脚下不稳,只扶了那沙发的靠椅,面上硬撑着笑道:“大姐!”
文禾一步一步朝她走了过来,眼睛看着那一盆子木兰,目光沉了下去,倒也还笑着说:“这花成洲倒的确喜欢,放进去吧!”
“大姐!”没等她说完,文禾便打断她的话:“弟妹,要出去吗?”
“我去林家看看曼娴!”
文禾只拉了她的手臂说道:“去看林家小姐自是应该,不过,我想你不会太急吧!陪我看看那屋子收拾的怎么样了!”清毓的手被她拉住,挣脱不得。眼下又有两个下人在旁边候着,只得点了点头。
进了后楼,文禾便将那收拾屋子的人都打发了出去,说是话要对她说,清毓只觉得浑身都昌着汗,收拾了一半的房间,东西倒堆得不少,只觉得连空气都给凝住了。
文禾转了身定定地看住她:“没什么话想问我?”
清毓想了再三,如若不说清楚,今后还不知要出什么样的事端,也就答道:“大姐,那一日,你对我说让我们都忘了!”
“忘了!”文禾倒冷笑起来:“你如何忘,如要忘了何至于对这花花草草生气!”
清毓心知她必是想岔了,也就解释道:“大姐,我正是想忘了,我才!”
“就算你忘了,他呢!”没等她说完,文禾也就接着说了下去:“你以为我想和你天天相见吗?你错了,与其让我日夜猜测你们私底下见面,倒不如就住一起,见也见在我眼皮子底下!”文禾这一番话说得清毓彻底无力,她还能说什么?只是低声说道:“我们怎么可能会私底下再见呢?大姐,怎么可能呢?大家都巴不得把这一切都忘了啊!”说到最后,只觉得心中悲痛,连串的泪珠子断了线似地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