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晏很快就能依依呀呀地跟着“阿珲”博敦满地跑了,博敦在八旗子弟们的宗学里念书识得汉文满文,骑射也出挑,在八旗子弟里头出了名,他们的佐领父亲在亲友面前很有面子。
博敦既然通诗文又晓书画,年纪渐长也有了大哥哥的样子,有空就喜欢对清晏说两句诗词歌赋之类,有一天心血来潮地问,“奴恩,阿珲给你起个名字好不好?”
“阿珲今天怎么想起这个?”
“咳,还不是今儿在宗学里闹的。那汉军旗的小子骑射比不过咱们就说咱们家里女眷的名字都太土气,虽然他的话不必当真,可我想现在连皇上也崇尚汉学,起个汉名倒是有几分道理。”
“汉名?”清晏想,自从她在这个时代重生以后,就算是满名也不曾有啊!便好奇道,“那前几个额云,满名叫什么?”
“大丫头叫额暮,二丫头叫朱,三丫头叫依兰,四丫头叫堆恩。”
清晏傻眼了,忍住万条黑线的冲动:这不就是满语里的一二三四吗?原来给孩子起名字就是随便编号啊!清晏本来以为自从她“出生”以后,人们都叫她“五丫头”,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太没人权了。现在一看,还有更没人权的呢。
“阿珲,我想好了。我就叫清晏吧!”自己原来名字多好,可不要在这个时代被人瞎喊出个二百五的名字,考虑到她如今只有三岁的智商,便装作纯真无暇道,“上回听阿珲念书,念到一句什么‘海清河晏’的,觉得很好听,就取了这两个字,也不知道对不对。”
“清晏,清晏……”博敦默默念了两声,便大喜道,“好好,这个名字好!海清河晏,天下太平,又好听又大气,奴恩以后文才必定不输男儿!”清晏早已经习惯博敦动不动的夸奖,说着什么最后都能扯到夸奖妹妹上,渐渐的对多么露骨的夸耀居然也不赧然了。
不过,清晏还是无时无刻不惦记着寻找康泰和英华。她想穿越前泱泱大国十三亿人大海捞针,现在到了这个时代找他们俩总该容易多了才对,却没料到这也是她理想化了。以前旁敲侧击地问过,亲王世子虽然不多,可是也没有叫康泰的,至于英华,大家闺秀名门望族的女儿起码不下千人,找起来也绝非易事。还是不死心,“阿珲,你认不认得一个叫‘英华’的女孩子?”博敦这天得了十天一次的骑射比赛的头筹,正兴致昂扬地描绘当时的比赛情况,全不料清晏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博敦一顿,略想了想说,“不认得。你阿珲整日在宗学里念书,哪有时间认得什么女孩子?”
“阿珲的口气好像很遗憾似的,不然我同阿玛说说,阿珲也该到了成亲的年纪。”清晏有意作弄他,果不其然地看到博敦立刻涨红了脸忙不迭地摆手,“奴恩可别乱来!女孩子最讨厌不过的了,动不动会哭,哭起来可烦人,为点儿鸡毛蒜皮的事计较半天……”
真是赤裸裸的性别歧视啊!清晏无语望天。“那,阿珲是说我也很讨厌,很爱哭,很烦人咯?”
博敦面色转圜,“奴恩当然不同!我是说……我是说像三丫头,四丫头那样的,总之,女孩子大多数都很讨厌。”
四丫头还是博敦同母的妹妹呢!清晏不得不在心里猜想她这个阿珲到底小时候怎么被妹妹们“凌虐”以至于如此畏妹如虎。
“你这样说起来,我倒想起额捏说过,依兰额云这两天要回来一趟。”
博敦笑着摇摇头,“我早猜到有这么一出,不就是她那丈夫新晋了个三等侍卫,瞧把她兴头的,回来还不知道怎么耀武扬威呢。耀武扬威也没用,等咱们清晏作了娘娘,她还得向奴恩磕头呢!”清晏被吓得险些心跳骤停,“阿珲糊涂!这话哪里能乱讲?别还没磕头先杀头了!”博敦自知失言,笑道,“奴恩说的是。就冲这份明白事理也比依兰那丫头一个天一个地,换作三丫头听了这话早满院子疯去了。”
清晏是第一次见到这个血缘意义上的姐姐,才见第一面就明白了博敦的厌恶从何而来,这个依兰额云,乍一看真不是个讨喜的人物。
虽然面上一团和气,见面的礼数却看得出轻慢,依兰颐指气使地指使着自己带来的下人进进出出地给自己的生母搬东西,假若清晏的娘在场就格外夸张,“那是北宋时候的官窑烧的瓷,可别打了!那是江南来的锦缎,拿钱都难买,落了一点儿灰扣半年月俸!都小心点儿,小心点儿!”
依兰额云的生母二奶奶和女儿的性格却不同,站在一旁诚惶诚恐,“这笔呀,墨呀,送给我做什么呢?敦哥儿,你是要写字的,你看这些你用得用的上?”二奶奶暗暗对着女儿摇摇头,又小心捧着刚摆置好的文房四宝捧到博敦面前,二奶奶原本也是好意,博敦却顿时黑了脸,“我才不要呢,送给我我都看不上!”说完抬脚便走,二奶奶站在原地又是尴尬又是无措的,依兰道,“额捏,你干嘛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人家领情吗?人善才被人欺,就是你太好说话人家不欺负你欺负谁!”
二奶奶悄悄使了个眼色,赶紧转了个话题,拉了女儿道,“这么些东西,姑爷怕别有意见吧?”
“他?他怎么能有意见!我是他八人大轿娶过去的,我送点儿东西他也唧唧歪歪还是不是大老爷们儿?他敢说半句废话教他夜里上不了炕!”
“噗嗤!”清晏再也忍不住了,她这个素未谋面的姐姐这会儿才看见多出一个小人儿来,扬了扬下巴,“你是三奶奶前两年新养的小奴恩?多大了?”
“是,我叫清晏,阿珲信口给起的诨名,今年已经三岁。”
额云忽而笑了一笑,“才比我那小妞妞才大两岁。”或许是想到自己女儿的缘故,她面色稍稍柔和下来,声音也和气不少,“你笑什么?”
“笑依兰额云仿佛同别人不大一样。”
“怎么不大一样了?”
“别的额云只怕不会说把姑爷踢得上不了炕的话来,额云就不怕被人说道有违妇德吗?”
依兰惊讶地看着清晏,“你还挺会说。呵,果然是身体里流的汉人的血,这么大点的孩子也知道妇德不妇德。须知我们是满人,上马能赛跑下马能射箭,哪有汉人那么多规规矩矩?我最讨厌汉女子假惺惺扭捏捏那套了。”
忽略掉她对汉人的民族歧视,这个依兰额云还是个直爽人物,在这个封建社会里已算难得。清晏绽开笑容,对她示好。依兰也并不难相处,两句话一说,就对这个小奴恩掏心窝地好了,把清晏抱在自己腿上和她对话,清晏虽然别扭,想到如今自己只有三岁也只有忍了。
“额云家里也有个小女儿,比你还小一些,往后到额云家去玩,同她倒似姊妹了!学了骑马射箭不曾?料你年纪还小,等你长大些必是要学的,咱家的姑娘出去别让人看轻了。咱家虽是上三旗,阿玛的官儿却不高,往后容额云想想法子教奴恩选个秀女去,便是没有选上,往后找人家也好找得多了。”
依兰跟清晏“闲聊”,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清晏渐渐懒得应付,昏昏欲睡,忽然听到最后一句心里大惊:依兰怎么有这样手眼通天的本事?连选秀在她嘴里都是举手之劳,都是“一句话通融通融”?那寻找康泰和英华的事……清晏眼睛立刻亮了,赫然坐直了身子,依兰一看,笑了,“一听秀女就来精神了,真想飞上枝头当凤凰啊?”
为了不露马脚,清晏缠着依兰说,“额云说说大户人家的小姐宗室的格格都是什么样吧?”“什么样?还不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只嘴巴,也不过就是生来好命人人有个位高权重的阿玛罢了,依我看,那些姑娘论资质有的还及不过我呢!”依兰又说了一些平日听来的这届选秀女时候发生的事,清晏也没听到多少感兴趣的内容,获取的最大信息是当今圣上康熙帝前两位皇后已经故去,现在由皇贵妃佟佳氏代行皇后之职。
晚上清晏正犯困,乳母赵嬷嬷替她打着扇子,博敦便掀了帘子进来,嚷道,“奴恩今天好让人失望!”嬷嬷连忙站起来赔笑说,“小爷小声些,五丫头刚要睡着,吓着跑了魂儿就麻烦了。”
博敦本来不快,到底还是心疼妹妹,听了这话也就忍了下去,哎地叹了一声。
清晏揉着眼睛坐起来,“阿珲什么事?”
博敦冲上前道,“今天奴恩为什么对依兰那丫头百般讨好?枉我平日待你不薄,你居然临阵倒戈,奴恩这样没有气节,阿珲是不是错看了人?”
清晏还没完全醒过神,睡眼惺忪地乍一听这么一大篇话,心里想,接近依兰额云一是她本人直爽骨子里并不讨厌,二是她和宗室格格小姐之类有些交往,容易打探英华的消息,这会儿清晏还未完全醒来脱口下意识说了真话,“依兰说她往后也许能进宫,同格格小姐们也有交集。”
博敦愣了一愣,“就为这个?枉你平日聪明怎么今天犯了傻,若要进宫也好认得宗室格格也好,你不比她便利了许多?还要从依兰那儿绕个大圈子?”
“这话怎么说?”清晏完全醒过来了。
“你当真不知道么,额捏和宫里那位皇贵妃连着亲呢!”博敦说的“额捏”不是他自己的生母,而是清晏的娘。
清晏大惊失色,万万想不到自己那位深居简出沉默寡言的额捏还和**里的一把手沾亲带故。这么说,她还是个皇亲国戚了?清晏愣了许久。
“额捏娘家有位嫂子是佟佳氏的族人,她父亲和佟国维是同族不同支的堂兄弟。”
清晏释然了,原来她某位舅母是皇贵妃的远房亲戚啊!说起来这古代的亲属关系才是打断骨头连着筋,隔了八代的堂兄弟也是堂兄弟,若两家人非要追根溯源总能找到点瓜葛牵扯,皇帝家也有三门穷亲戚呢。
清晏笑了,“这关系也可近可远,咱们自己一厢情愿说什么额捏的嫂子跟人家‘同族不同支’,人家恐怕早不记得有这么一号人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