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自茅厕回来的时候,楚楚的火折子还未找到。听着内屋的动静,她特意从外间取了盏灯进来照明。结果进门方瞧见屋内月华烁烁,铺了满地银白。
司徒澈迎风站在洞开的窗户前,仅着了件单薄的寝衣。楚楚看着蹲在地上胡乱摸索的楚楚,不禁眉头微颦,“这么晚天,怎么让少爷穿成这样站在风口里,再吹病了要怎么办?”
先前被司徒澈吓了那一遭,楚楚只恨这夜风不够大,没能把他整个吹走了。此番遭了朱红斥责,只得不甘不愿上去阖窗户。刚伸了手,却被司徒澈一把阻住,眼神玩味的瞅着她:“今日这月色不错,照的人间大地一片清明。”
话音未落,室内瞬间暗了下来。天际飘来一抹乌云蔽月,敛下了万千芳华,只余一轮淡淡的土灰色圆影嵌在天穹之上。
果然,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楚楚克制不住胸腔中奔涌的情愫,睨了他一眼。
此时,朱红已用手上的油灯将内室桌几上那盏点亮。月光昏暗,油灯却延续了这份光明,足够司徒澈看清她满眼的得瑟之情,他不自觉的弯了唇角。
第二日,楚楚醒转的时候司徒澈已经起来了。她便是被众人打水送茶往来纷沓的脚步声惊醒的。
楚楚不敢再耽搁,匆匆下床穿衣洗漱后,也忙忙进了内室。她业已订下做一个成功一等丫鬟的伟大目标,夫人的吩咐自然是都要听的。所以不管朱红有没有叫她,司徒澈有多么讨厌,她都应该恪尽职守。
进屋的时候,她正撞见朱红怪责咏南院来的人,因为给司徒澈送来的衣裳少了束腰。于是,他洗漱完毕后暂无衣可穿,只穿了件素色中衣坐在桌边。
训诫完,朱红因不放心那人遂决定亲自回咏南院一趟去取东西。朱红一走,留在内室的几个小丫头便上来询问楚楚,是否要先给少爷束发。
楚楚这才发觉,独坐在那里的司徒澈尚未来得及束发。随意散在肩侧的墨发在晨光中泛着柔亮的光泽。
窗外,垂下一枝早开的兰花,淡淡的花香伴着阳光无声无息的融在身侧。
暗自忖度了一番,她决定做些丫鬟该做的事。净了手,早有伶俐的小丫头捧了束发工具候在旁侧,她挑了把犀角梳握在手里。
乌发如丝根根分明的划过犀角梳细密的齿距,手指穿梭其间仿若上好的丝绸,触之冰凉沁骨。
从铜镜中瞄着楚楚,司徒澈没有作声,任她动手。
“喵~”旁侧突然有猫叫传来,楚楚手一抖,扯断了司徒澈一根头发。察觉他的身子僵了僵,楚楚心怀忐忑。等了半日,他却只是因吃痛而皱眉,并未再多说什么。
朱红取完衣物归来,司徒澈的头发已经束好。穿戴完毕即出门,先就近问了李氏,再向方氏屋里去请安,而后又去了司徒侃院里。
司徒侃略年长于司徒仁,只是因着庶子的关系,并不能插手家族营生。如此现实下,他也失了志气。平日里只以遛鸟斗狗为乐事,结交的也多是些酒色好赌之徒。直至眼下年近四旬,依然是副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样。
彼时司徒侃穿了袭暗色斜纹丝袍,背了手站在廊下,正对着笼中鸟雀逗趣。见了司徒澈进来,也并不见丝毫收敛,涎着笑脸朝向他道:“呦,尚水啊,你这不日就要上京如国子监了吧。啧啧,看看这小小年纪便是一派前途似锦,过几日怕是连我这门朝哪边开都要忘了吧。”
“大伯说笑了。”司徒澈敛眉束手,朝他深深行礼,“侄儿不敢。”
“嗯,你不随你父亲,甚好甚好。”司徒侃大笑着拍了拍司徒澈。
对于这个阿斗一样的兄长,司徒仁也颇为不齿,厌恶之下常常当着子侄辈的面将其数落。久而久之,整个程州都知道司徒府的这个浪荡子,连司徒奉呈在世时都常指他忤逆不孝。待得司徒奉呈过世后还有下人谣传,老太爷是见了他之后被气死的。虽然人后被人戳脊梁骨骂讨债鬼,但是司徒侃却似浑然不在意,依旧整日里酒池肉林的逍遥快活。
看着司徒澈肃穆的神色,司徒侃噙着不正经的笑凑近,道:“尚水啊,你看你姑姑这一下嫁了皇族,你去了国子监那种地方,怎么着也要勾搭个公主回来平衡一下啊。”
“……”面对这样的长辈,司徒澈也只剩了无奈苦笑的表示。
转身自司徒侃院里出来的时候,望着天际云卷云舒,他略一皱眉,问丰年:“下次我们回来的时候,怕是要入冬了吧。”
丰年将他望了望,答:“国子监要至年末才放假,只怕是要到今年腊月方能回来,少爷你莫不是想……”
“我想着,若是这样就该将年前我们存着的那些青梅一并带上。”他转眸看了丰年一眼,见他神色微顿,伸手拍向他额际,“两眼直不愣登在想什么呢?”
还不是想你大少爷所想,丰年郁闷的轻揉痛处。
主仆二人沿着一条碎石小路蜿蜒进了前方竹林,身后有泛黄的竹叶打着旋飘落,不远的碎石缝隙里还冒着葱绿的新叶。阳光扑在叶尖,光影斑斓。
正启二年四月初七,司徒澈正式拜别家人,北上京师,随身只带了丰年一个贴身小厮,定王特派近身的羽林侍从陪同他及中书省马侍郎公子一道上路。
司徒府一众老少,垂泪目送司徒澈远去,那方氏更是哭的几近昏厥。司徒澈从马车厢窗内探头回望,远远只见着众人头顶盛放的一树玉兰花。团团聚在枝头,如云蒸霞蔚一般。
半月之后,司徒澈一行进入京师涿郡。二人自南门入城,意外见着定王亲往相应。那马邑和定王龙似冕是旧识,司徒澈与他在程州那一天一夜的遭遇倒是颇有些患难之交的意思。
龙似冕抢先一步制止了二人要下跪行大礼的举动,诚恳道:“我与两位都算是知己相交。古人云,士为知己者死,想来我这点是做不到了,但这类虚礼还是能免则免。”
话已至此,马邑与司徒澈对视了一眼也没再坚持。
按照大魏惯例,龙似冕这种获得封号的亲王大都会搬出皇城另择封地建造王府,但是他却没有遵循祖制出宫。深究内因,便是因为现任帝君与定王同为栗夫人所出,二人自幼感情便是格外和睦。大多皇家兄弟为帝位反目的事情并未发生在他们身上,帝君登基后第一天一共下了三件谕令。
其中一件便是册封同母的胞弟龙似冕为定王,从中不难看出帝君对其的手足之情。马邑和司徒澈身后有了定王这层特殊的关系担保,入国子监就学那日引发了一场大围观。
国子监祭酒甚至亲自出面,考察了二人的学识功课,将他们编入了广文馆内。从此,司徒澈和马邑当起了三年的同窗。
司徒澈在外读书的日子,府中一如往常,时间就在这样的平凡无奇中逐渐流逝。
正启三年五月十八日丑时,婴孩啼哭的异声打破了司徒府的静谧,巨变的异动影藏在深不可测的阴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