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浠水厅那晚过后,楚楚痛定思痛下重新整理了自己的态度,深刻而明确的肯定了他大少爷至高无上的主人地位。不敢再存那些个似是而非的心思,牢记自己业已卖身为婢的事实,从而专注在成为一个成功婢女的道路上努力。
正启二年四月初五,因司徒澈不日就要动身上京,爱孙心切的方氏特地将他拉到了自己房里,细细嘱托关切了一番。司徒澈乖顺的一一应了,陪老太太在屋里呆了许久,过了酉时方出来。
彼时,楚楚得了李氏的吩咐,早在堂间候了许久,见他出来忙不迭迎上去请安,“少爷。”
司徒澈眼皮未动,只问朱红,“怎么回事?”
朱红看了楚楚一眼,道:“大夫人留了话,让您从老太太房里出来后过去那边。”
于是,一行人往芷园而来。楚楚轻车熟路,走在前方为众人打灯。沿途无人说话,只有周遭林间草丛中不知名的虫鸣鸟叫。间或,有一两声猫叫混杂。烛火在绢丝灯笼中明明灭灭的闪烁,落在脚下的水磨石地面,打出一圈淡淡的光晕,将楚楚的身影拉的很长。
此时,司徒澈不着痕迹的走上两步,踩着楚楚在地上的影子前行。众人俱都没发觉内里玄机,只有随在他身后的朱红,微微抿了唇。
芷园内灯火通明,踏入院内,楚楚将引路的灯笼交到了旁侧的小丫头手中。那边厢早有人进去报了李氏。
她忙忙迎了出来,司徒澈微微躬身行礼,“母亲。”
李氏怜爱的拉了他的手,一起坐到了房内卧榻上。伸了手帮他整衣带,襟口。边理边道:“尚水不日就要离家,自小到大你就都是在我身边养着,如今想着你要走个一年半载的,我这心里……”说到这里,李氏已然眼泛泪光。桃杏忙不迭递了锦帕上去,李氏接了,往眼角处按压。略带鼻音续道:“这几****总梦到你小时候,团在我膝上,赶都赶不下去,可这一眨眼你便是这样大了。也有些时日,没见你喊我娘亲了。”
眼前烛光幽幽,李氏言辞微颤,司徒澈心下一时也有些动容,轻喊了句:“……娘亲。”
四下的丫头已有动情的红了眼眶,桃杏朱红等人都有些泪盈于睫。楚楚更是想起了因病去世的母亲。明明她那时这样小,几乎都不记得母亲的样貌了,记忆里那抹钝痛却始终都散不去。
母子两个亲昵闲话了几句,院外来了个小厮通报,司徒仁要来。
李氏忙起来整了衣冠,携了司徒澈起身相迎。
“见过父亲。”司徒仁双手平举,颇恭敬的弯腰行了个大礼。
司徒仁今晚就是来看儿子的,略略答应了一声,示意二人坐下。因为有了司徒仁,室内气氛陡然转变。李氏和司徒仁坐于榻上,吩咐桃杏搬了把凳子让司徒澈坐下。
司徒仁循着旧例,十句话里有八句是训诫之词。李氏在旁用锦帕掩了唇借着咳嗽了几下示意,毕竟花宵节的事过去不久,司徒仁也知道自己理不直,按捺了性子收下话头。与司徒澈对望了一会,他吩咐人上酒,要与儿子饮一杯送行酒。
知道司徒澈极少沾酒,所以下面送来的是梨子醉。香味悠然,入口绵甜,不算冲人。饶是如此,三杯下肚后他还是红了脸庞。
李氏见此,便力主留了他在芷园宿下,着人收拾了昔日司徒澈幼年常居的屋子,还特别拨了楚楚帮着朱红一道照看。
大约是有些喝醉了,一惯择床的司徒澈沾了枕头便沉入了梦乡。她守了前半夜,见没什么事也便回了外屋榻上睡去。
后半夜是朱红守着,她临时内急,不得不叫醒楚楚,让她稍带注意内里的情况。楚楚睡的迷迷糊糊,强撑起精神在床头靠了没一会又闭了眼。
听到声响的时候朱红还没回来,楚楚不得不披衣下床。内里司徒澈已经径自下了床,估摸着是换了个房间还未注意,脚下一绊,重重跌倒了。楚楚手里还举着火折子,被他一跌的动静吓了一大跳,随手将火折子扔了便去扶他。
屋内天色过暗,摸索了半天才将他搀了起来。司徒澈摔得七晕八素,大半个人都伏在楚楚肩侧。他身上似乎还有淡淡的酒味,随着吐息充斥在鼻端,让她不自觉的红了脸。
“少爷,您能试着自己站起来吗?”努力了半天,她还是没将他从地上拉起来,不得不叫他自力更生。
听出扶着自己的人声音不对,司徒澈疑惑发问,“朱红呢?”
“人有三急,朱红姐姐她,去了……”楚楚尴尬的解释了朱红的去因。
此时,眼睛已经习惯了室内黑暗的环境,借着窗纸外透入的薄光,司徒澈看清了近在咫尺的那张小脸。
他挑了眉,叫出了她的名字:“薛楚楚。”
“唉,少爷还有何吩咐?”她正尝试着想扶他起来,奈何力不从心。数次努力都因为他不配合而成了无用功。眼见她鼻尖沁出了晶亮的汗液,他方道:“你踩了我的衣裳。”
所以他站不起来,她也根本拉不动他。楚楚大窘,局促的退开两步,等他自己站了起来,她才忙忙满地找起火折子来。
摸索了许久,楚楚正嫌弃室内无光不好找,意外见一道银色白练斜射了进来。月华如洗,泉水般涌入视线中,她顺势抬头,见司徒澈正背对自己站在洞开的雕花木窗前。
月色在他周身笼了层朦胧的薄光,边缘有雾气状袅娜而出。他侧了脸看过来,眼尾眉梢浮着灵动的光影,声色平淡,“现在好找一些了吧?”
怔了半晌,她才意识到他特意开窗只为了给自己借光寻物,忙忙的垂首道谢:“多谢少爷。”
司徒澈倚在窗前没听到一般,微微抬了眼看她,“那日里,咏南院树上那只‘鬼’就是你。”
“少爷,你说什么?”她抬了头去看他,满眼的惊愕。
他一言不发走近她,在她略显慌乱的视线中微微倾身,伸手覆住了她眼睛以下的部位。
窗外月色妖娆,满地月华盈动间,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瞳中翻涌着与当年一般惊慌失措的神情。
司徒澈满意的唇角微扬,扯起一抹幸灾乐祸的笑来。
薛楚楚,总有一天我要你知道,什么叫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