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铺了满地银白。司徒府内,枝头树桠落了满地阴影,随风轻轻拂过窗纸。尖利的婴孩啼哭诡异的响起,生生撕裂了暗夜的平静。
芷园内,李氏自噩梦中惊醒。头顶的床幔因此动静泛着不小的涟漪,外间值夜的楚楚和桃杏颇醒觉,忙忙赶上来探看。
“外面这是什么声音?”李氏尚未全然回神,额间沁了层薄汗,却一手推开了楚楚为自己拭汗的手。靠在楠木床上,神色古怪的瞧着窗外。桃杏特意往窗边走了几步,那尖利的哭声已然辨不清晰了,只遥遥听得打更的梆梆声,沉在这暗无边际的夜色里。
“听着不太真切。”楚楚也跟着颦眉细听了一番,忖度着朝方氏回道:“想是这初春节气里,赶上猫儿在外头瞎叫呢。”
“我明明听着像是孩子哭的,你们再听听。”虽然现下也听不到声响,李氏却依旧满脸凝重。
“这府里哪里会有什么孩子哭。”桃杏摇头,宽慰李氏道:“太太许是被梦魇住了罢。这猫叫春便是这样,声声的拔高,乍一叫人听着就觉是幼童叫唤,实在瘆人的紧。自这少爷走后,咏南院那黑猫不常常这般叫唤。”
正说着,外头又传来了那神似婴孩的啼哭。
“不,不对,这不是猫叫。去,去叫人,好好翻翻,这府里怎么会有孩子哭,快去!快去看看!”李氏已然色变,情急下差点摔落床,幸得桃杏一把搂住。楚楚忙撩了裙摆,急急推开窗户。
异声就出自月色掩隐的墙根下,楚楚唤了外侧的小丫头,“快着人瞧瞧,把那猫赶走。”
外头人领了命,一阵敲打之后,声音消失了。楚楚关了窗,回头朝李氏道:“夫人,没错的,就是猫叫。”
李氏靠在桃杏身上,暗暗捏紧了身下的褥子。
因这夜受了惊,李氏第二日便有些咳嗽起不来床,便寻了郎中进来看了抓了药。到下午,方氏亲自过来看她。
因楚楚也跟着忙了半夜,看着李氏闭眼睡着,自己就枕了膀子小憩。这一幕恰好就落到了方氏眼里,遂差人叫醒了她。
楚楚垂了首只诺诺答应,桃杏站在一边,满脸的幸灾乐祸。不成想方氏最后却是将她说了一通。
听着方氏的训诫,楚楚自知她这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其实李氏母家本不算富贵,与司徒仁的这门亲事算得上是高攀,再加上李氏性格软弱,故此方氏心内一直都不喜她,只是忖度着她是娣长孙司徒澈的生母,不得不接受。面上对李氏不便太过苛刻,方氏便特意寻了跟着李氏过来的桃杏怪责了一番。
这番动静,自是惊醒了李氏,见方氏亲自来看,她挣扎着要起来。跟着方氏同来的姚氏忙上来帮着扶了李氏,劝慰道:“妹妹休要硬施力,免得伤了元气。老太太知道嫂子因家事繁忙身体不支,特意过来看的。本意就要你好,若你这会再伤了哪,这不是白瞎了老太太一番怜爱了。”
“老二媳妇说的正是理,你现下病了,就好好躺着罢。”方氏在床前坐了,赞许的看着姚氏。
姚氏的母亲与方氏本是一胞所出的姐妹,方氏嫁了司徒奉呈后,本是属意要将姐姐的女儿嫁于自己儿子,岂料司徒奉呈早在外为司徒仁订下了李氏这门亲事。夫命为纲,方氏做不得主,又不愿让姚氏委屈做小,权衡一番就将她嫁了偏房小妾所出的司徒侃。
早先这司徒侃也算得青年才俊,跟着司徒奉呈外出学生意很是机敏能干,司徒奉呈也是赞誉有加。只是后来司徒仁逐渐参与家业,司徒侃亲见司徒奉呈嫡庶区别明显,才自觉失望的堕落了去。
眼见外甥女嫁了这样的夫婿,方氏一直觉得亏欠姚氏许多,故司徒侃再是浪荡不像话,她都没给过狠话。甚至在年前因碧鸢那件事后,她还忖度着要让姚氏掌管一部分家事。只是在后期安排过程中,意外发觉了一桩事情,方氏遂废了这个主意。
不管怎么样,外甥女总是没有儿子亲。
李氏虽依言躺着未起,心下却极为不对付,指示了楚楚等人泡茶。
云想是陪着方氏过来,见状也跟出去帮忙。看着楚楚拿出的茶叶罐,云想奇道:“这茶叶不是年前给的尝鲜的,拢共每房二三两的,怎的还未喝完?”
“太太平素是不喝的,这茶是为老爷备下的。”
“见了这么多茶叶便知老爷来过几回了。”云想跟着摇头,似是突然想起什么,颇疑惑的问了句:“老爷新进是否又新娶了姨娘?”
“不曾听说。”楚楚摇头。
“这可就奇了。”云想沉吟了一番,见楚楚盯着自己,微微一笑带过,“成了,主子的事也轮不到我们下人去嚼舌根。”
看着杯中茶叶在水中缓缓舒展了身姿,楚楚道:“听说,碧鸢姐姐……出府了。”
自碧鸢因故被贬到杂役房,楚楚就再未见过她。一来,是前后院规矩使然,各处的人员俱不能随意流动;二来,楚楚自觉没帮到忙,也有些不敢去见。
“嗯,当年是卖了八年活契的,后来年限不满,听说是她家里人来赎了去的。”
云想的母亲依然在后院管事,对于丫鬟进出之事自是了然于胸。见了她略带阴郁的神色,云想劝道:“以后若是有缘,想来还是能再见的。”
楚楚跟着点头,二人一前一后端了茶水出去。
花竹见二人进来,帮着推门。室内熏炉里燃着安神的熏香,薄薄的一层雾气笼在眼前,犹似梦境。
屋内众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李氏正在抹眼泪,方氏脸色不郁,“这孩子真是不像话,平日就不说了,如今你都病了,他竟还不曾过来探望。”
气哼哼说完,又劝慰了李氏几句,方氏和姚氏便离开了。
待二人离去,李氏颇觉疲累,特特屏退了众人,只留了楚楚守着。阖上了门窗,楚楚回到床前,李氏忽然一把死死抓住了她的手。楚楚吓了一跳,突闻她声音微颤的嘱咐:“那张方子的事,你一声都不许透。”
“楚楚明白。”她重重颔首。
在这府里过了五年,她早明白这表光鲜和睦的大家族内想要独善其身的生存是多么困难。有些事,不是你做就是别人去做。与其顶着莫须有的骂名,还不如堂堂正正的放手去争取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