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倒众人推的道理古往今来都是适用的。
众人眼见着那日还说****容度宽厚的御史王允,此刻却对****之恶大做文章,一副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的样子,作呕之余也不得不佩服其脸皮之厚。
“……****如此奸狡暴戾罪大恶极,请陛下治其死罪。”王允气势汹汹的发言总算告一段落。
恶心从来都是同感,皇帝也不例外,即使忍耐力更好些,所以这时便皱了眉,不去看那一脸忠义的嘴脸,望到阶下,“侍御史江少曦何在?”
江少曦正做着恶心吐舌的鬼脸给顾青何看,突然被叫,一惊之下差点咬到自己舌头,连忙出列应答:“臣在。”
皇帝点点头,对这个年轻人实在印象深刻,面上不由得带了一丝笑意,“你来说说都察院进展吧。”
“啊?”江少曦张大了嘴,立马又闭好,“臣领旨。”
宽阔敞亮的大殿,回荡起江少曦明朗清晰的声音。
“南疆监军使****,在职期间收纳赃物、买卖官品,经户部清查,其家产合百万银两,宅院数十栋,另有金玉古玩不计其数尚在核算,及军需一案更加贪横不忌,不顾前线之紧,与利州知府等人合谋私吞军需十数万两银,购置田产数千顷以谋私利,致使骑兵无马匹长矛,步兵无刀剑盔甲,每战必退,遇敌则败,且隐瞒军情不报。****用心只顾私欲,为人奸恶邪僻,请陛下明鉴。”
“嗯……”皇帝越听脸色越沉,听到后来简直冒火,抓着龙椅的手微微泛白,他转向前列的乔居衡问道:“刑部如何?”
乔居衡出列,“回禀陛下,方卫臣一案,通州知府茅于君经过检验发现方卫臣腹中有砒霜之毒,并非通判所说心疾突发,案情重新审理后,包括旅店掌柜通判陈域一干人等皆已服罪,证词为****指使。血书一案,已证实****在浙江建有仙乐阁一座,里面多为从周围百姓家强掳的稚龄幼女,且布置为酒池肉林供其享乐,巡抚李崇所言皆为事实。”
“哼……”皇帝冷哼了一声,“****,好一个宽容大度的国舅。”
“吭吭……”皇帝捂着嘴沉闷的咳了两声,然后说道:“丞相拟旨,即日起收回****所有官爵封授,打入死牢听候发落。”
荣相出列,“臣领旨。”
“对了,那个李崇,斥令收回,给他加官一等,还守着浙江吧。”皇帝又道。
乔非离出列应道:“臣领旨。”
接下来又是对此次立功之人的奖赏,尤其江少曦加官一等,从侍御史变成了副都御史,自然是欢欢喜喜的谢恩。
乔非离退回队列之后只看着这一幕幕谢恩,颇觉有趣似的,勾起一抹略带嘲弄的笑,或许表面上看起来真的是一群坚定执着的人通过不懈努力历尽千辛万苦终于除掉大奸大恶,可是事实上,他却清楚明白,这一次之所以如此顺利,完全是因为荣相那些人并未发力,想来已经决定要放弃李胖子了。
他觑了一眼正欢喜谢恩的江少曦。
即使侥幸赢了一次,也不代表,朝堂真的如此简单。
如果这件事让你有了这样错误的认知,那么,希望你的运气一直都好。
“众卿可还有事要奏?”皇帝问道。
容尚祈突然出列,从容镇静,“陛下,臣以为此次监军使****之所以能如此顺利转移私吞军需,全赖利州所属官吏均是****推举,归其所辖且为其所用,臣以为,当修整选吏条例,以防再有此类事件发生。”
“修整选吏例律?嗯……吏部尚书有何意见?”皇帝沉吟着问乔非离。
乔非离迈出一步,闲闲答话:“回陛下,选吏例律关乎国之根本,并非小事,臣以为此事当从长计议。”
“嗯,选吏例律修整确非小事,不过,朕不想再见到第二个****了。这件事就交由吏部尚书乔非离和户部侍郎容尚祈共同负责,协议同拟新律例,再交付中书省议定审核……”一番交代,皇帝揉揉眼角,似乎疲累,“退朝吧。”
众人行礼退离。
乔非离看向容尚祈,却是四目相对,二人均微微一笑,点头致意。
容大人,这真是意外之喜。
乔大人客气,还请,多多指教。
乔府后苑。
一袭白衣潇洒卓然,乔公子难得闲情雅致,正在弹琴,勾,抹,挑,拨,琴弦悠悠荡起落下,划出阵阵轻灵婉转,顺畅处如清流潺潺,动情处如落花幽柔。
一身墨衣儒雅自若的容尚祈被下人引到后苑的时候,便听到这熟悉的乐声随风飘至耳畔,分明,是凤求凰。
容尚祈没有太多讶异,凤求凰早成了京城名曲,乔非离会弹并不奇怪,只是,乔非离的琴艺是他领教过的,凤求凰在名手之下,自然更是动听。见乔非离尚未停下,容尚祈也不急,径自倚靠着亭子一旁的栏杆,微笑,听琴。
乔非离划出终音,双手平抚上琴弦,止。
“容大人来了多时了吧,请坐。”乔非离像是刚刚才发现容尚祈,笑着做了个请的动作。
“乔大人的琴音还是无人堪比。”容尚祈点头一笑,毫不客气坐到亭子里的桌子旁。
乔非离摆手,“容大人见笑了。”又看向容尚祈,不着痕迹的笑道:“听说这曲子是容大人作的,我这可是班门弄斧了。”
容尚祈心底微微一凛,虽说这曲样是他送给第一乐坊,但是自己已经三番五次申明了不能告知是谁所作……他抬眼对上乔非离眸子里的漫不经心,斟酌着字句缓然笑道:“其实是友人所作,我可不敢居功。”
“哦……久闻明心书院的苏怀良苏兄才华横溢,莫非是苏兄所作?”乔非离似乎对这曲子的出处格外感兴趣。
“呵,那倒不是,怀良只是为这曲子谱了曲样,原音其实是我很久以前遇到的一个云游散人所作。”容尚祈目光微闪,撒了个小谎。
“云游散人……云游……散人……”乔非离唇齿间含着这几个字,笑的意味不明,云游散人,吗?
乔非离叫了珠儿端来茶水小点,和容尚祈淡淡寒暄一番,自然没有忘记彼此的合作立场,几杯清茶过后,便主动提起了例律修整的草拟。
“容大人对于此次例律修整有何意见?”乔非离搁下了剔透玉杯,很有一番求教的意味。
容尚祈自是不敢在乔非离面前托大,对于乔非离,他这次可是抱着十二分的兴趣来探究的,这时便轻笑道:“乔大人久居吏部,对于如今的选吏条例利弊之处自然明了透彻,我只是一旁学习讨教而来。”
“哦……我还以为容大人是为罪臣子女所至不公而来。”乔非离端起杯,也笑,但笑的嘲弄。
容尚祈这时就笑不出来了。
乔非离果真是如传言般随性之至,不给人半分婉转退路。
容尚祈不笑,但依旧冷静从容,“乔大人明察秋毫,容某佩服。”
乔非离忽的又笑成平和温善,“容大人也是为国尽心珍惜人才,希望材有所用不致荒废而已,非离知道容大人的苦心。”
容尚祈抿了一口甘醇的茶水,调整心绪,终于微笑,“乔大人运筹帷幄,容某甘拜下风,只是,选吏例律修整一事容某虽存有私心但也的确是为国所想,如今国库空虚,钱粮不足,如有灾患,怕是应变不及……”
乔非离也曾在户部任职,这些自然清楚,“那又如何?”
容尚祈搁杯说道:“当务之急自然是充盈国库。”
乔非离面上露出些许兴趣,“容大人有办法?”
“一个字,税。”容尚祈微笑。
乔非离摇头,“增加税赋?这法子已经用了不少年了,徒惹民怨而已。”
容尚祈也摇头,“不,不是增加税赋。”顿了顿,看向乔非离,缓缓道:“我说的是,追缴欠税。”
追缴欠税?
乔非离微微眯了眼,心思稍转了半圈已经明白容尚祈的意思,“容大人是说修整选吏条例,以追缴欠税的多少作为考核官吏优劣的标准?”
“乔大人果然才智过人,我说的正是钱谷考成法。”容尚祈点头微笑。
地方上交的钱粮赋税多有不足,因为隐田瞒税的多是权贵,官员不敢提出督缴正赋田税,所以一向通行的是增加税赋,向小民头上搜刮,致使民怨沸腾,百姓多有不满,且小民穷困,税赋也多收不到位,国库自然贫乏。而容尚祈提出的钱谷考成法,却恰恰是要以追缴欠税的多少作为考核官吏优劣的标准……
乔非离勾起一抹肆意不羁的笑,“容兄想让我犯众怒?”
当官的虽然大多爱财,但是作为表面文章,莫不以施仁政,薄赋敛,省刑罚为立身的招牌,这样赤裸裸的以追索钱粮作为评定优劣的标准……唔,乔非离已经想得到,那群耻言利的士大夫要怎么口水没淹吏部称其市曹了……
容尚祈微微一笑,一副乔大人你能为人所不能的意思,道:“乔大人一心为国,即便时人不懂,也有后世评说。”
后世?
乔非离讥诮的默想着乔相爷的后世评说,貌似,并不如何吧……
而且,后世之言,与我何干。
“容兄既然也如此说了,非离再要退却便是不对了,既是为国,非离便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乔非离信誓旦旦,一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样子。
容尚祈赞许道:“乔大人真是国之栋梁。”
“容兄对****之事有何看法?”乔非离不赧一笑,闲然提到前番大殿容尚祈所说之词。
“容某认为推举制可以不仅考控作准,而且可由推举人负责其优劣,如有过错一并论罪,乔大人以为如何?”容尚祈试探着道。
乔非离看着容尚祈的目光多了一分欣赏,轻笑道:“如此便定下这三条吧。”
“三条?”容尚祈疑问。
“钱谷考成法是一条,推举考控负责制是一条,还有一条”乔非离高深莫测的笑,“不就是不拘一格降人才吗?”
容尚祈便也笑了,“乔大人说的是。”
怀良,你看,这样,就是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