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太平郡,天凉城。
金乌西垂,几只苍鹰还在天空中盘旋,天凉城的城门就已经缓缓闭合。由于地处西部边陲,太平郡下属的城池城门只开放到下午申时,没有来得及进城的人,只有等到第二天早上。
景明瑶此刻正站在太平郡第一大城,天凉城的城门外,仰头看着天凉城高达百丈的城墙,唏嘘不已。这城墙比金陵的还要高,上面来回走动的哨兵也是一副身经百战的悍勇样,跟金陵的兵明显不是一个层次的,想要徒手翻过去是不可能的了。瞅了眼身上破烂的衣服,景明瑶撇撇嘴,就她现在这个样子,活脱脱的一个流民,文谍没有,证明也没有,就是明天早上开了城门,她也不可能混进去,保不准还被当奸细给抓起来。
景明瑶在天凉城城门口蹲了两天一夜,靠着几枚野果子饱腹,终于等到了条大鱼。
平西王的大公子外出狩猎,一行人浩浩荡荡,想不惹人注意都难。跟随的人多,高手就多,因为恐被发现,景明瑶只能远远的啜在队伍的大后面。
景国有两个手握重兵的铁帽子王爷,镇南王镇守南疆,平西王驻守西陲。这两个藩王因为常年对外交战,所属的藩王领地不但不用纳税,还每年拿着朝廷的年俸。景明瑶的父亲景德将军晚年虽长期驻守国都金陵,但是戎马征战的时候跟镇南王却是至交好友,偏偏对这个平西王颇不待见。
最甚的,他还曾经在皇上面前直言平西王其狼子野心。
狼子野心?景明瑶咬了口野果,冷笑了一声。父亲倒是兢兢业业,为国为民,到头来却落了个惨淡收场。想起父亲,景明瑶鼻子一酸,眼泪不受控制的想要夺眶而出。
努力的止住哽咽,景明瑶扔掉手中的野果,用脏兮兮的手胡乱抹了把眼泪。摸了摸贴身挂在胸口的小玺,倔强的咬了咬嘴唇,跟上了前面狩猎的队伍。
带我去看看平西王的狼子野心吧。
大约行进了十多里地,大公子终于放慢了速度。队伍在一片林子边停了下来。
“公子,前面就是猎场了,末将今天要猎一头大家伙回去!”一个粗犷的大汉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提着弓,黝黑的脸豪爽的笑着。
“李校尉,你就这么有信心?”大公子勒住马,伸手取了弓:“今儿咱们就试一试,看谁的猎物多!”
“末将自然不能跟大公子相比。”李校尉哈哈一笑,嘴里客气着,脸上却丝毫看不出客气的样子:“大公子,末将先走一步了!”
李校尉双腿一夹,胯下的马嘶鸣一声,冲入了猎场。
“还是这么心急。”大公子见状,丝毫不以为意,反到哈哈一笑,纵马跟了上去。
这两个人在猎场逍遥快活,可苦了眼巴巴跟上来的景明瑶。
这一口气十几里地走下来,要放在往常,对从小习武的她也不算什么。可眼下刚经过流放,风餐露宿这么多时日,身体早就吃不消了,再加上这一路追着马儿狂奔,景明瑶已经有点眼冒金星了。
找了个不打眼的地方,景明瑶靠着岩石休息起来。又从怀里掏出一个野果,随手在身上蹭了蹭,咔嚓咔嚓的咬起来。此处距离狩猎的队伍还有好段距离,倒也不担心被发现。
因为多日的不进油盐,景明瑶已经快撑不下去。她匆匆啃完手里的果子,好不容易攒下一点力气,就站起身来,从另外一侧入了猎场的林子。
“来人!快来人!”景明瑶入林没多久,大公子就策马跑了出来,外围看守的兵勇们见大公子呼救,赶紧冲了过去。
“怎么了怎么了?”兵勇们见大公子并无异样,连衣服都没有个褶皱,头发也没有乱。不禁好奇的打探起来:“是见到什么大猎物了么?”
“我是猎到个大家伙,你们去帮我抬出来吧……”大公子俊俏的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眉头皱在一起。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碰到妖怪了,刚开始明明在追一只白色的小兔子,怎么箭射出去就变了……
“你们带着林医师一起进去。”大公子有些不放心的又补充了一句。
几个兵勇闻言带着医师就进了林子,过了好一会,才抬着一个人形物体走出来。
“大公子,小的已经帮她止血了。”那个被唤作林医师的中年人眉头紧锁,脸色有些凝重:“这姑娘不禁失血过多,而且看起来像是因为长期没有进食,身体情况跌到了最底部,还带有微微发烧的迹象,如果不能马上就诊,怕是不妙,只是这荒郊野外……”
“大公子,我看这姑娘甚是可疑,怎么莫名其妙的跑到猎场来了。”一个细高个头,却满脸横肉的兵勇说道:“怕是奸细。”
“奸细?”大公子脸上挂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缓缓把弓箭放回了马鞍边的皮囊里:“按你的意思是?”
“就地杀了。”
大公子似乎在思考这个满脸横肉的人的建议。
景明瑶闭着眼睛躺在冰冷的地上,肩膀上的箭伤疼的厉害,大量鲜血的流失让本来就脆弱无比的她现在连抬一下手指的力量都没有。
虽然头晕晕的,但是听力还是有的,听到俩人的对话,景明瑶心底泛起一股子彻骨的凉意。
她暗骂自己蠢,这里是西部边陲,金陵离这里太远了,太平郡是平西王的国中之国,别说是荒郊野外死个把人,就是城里面大公子弄死人也不会有人敢去讨个说法。
“年纪这么小,样子也不像是匈奴人,应该不是奸细,还是救回去吧。”大公子看着地上委顿成一团的小女人,明显才十五六的摸样,不禁挑了挑眉毛。
景明瑶这一觉睡的昏昏沉沉,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四周黑漆漆一片。她努力的想支起身子,但是四肢根本没有一点力气。摸了摸身下,是一张硬板床,又瞪着眼睛瞧周围瞧了好一会,眼睛好歹适应了黑暗,她隐隐能看到窗户,茶几等几个黑漆漆的大轮廓。
景明瑶松了口气,自己应该在平西王府了。
这一放松,她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再醒来,是被门外吵杂的声音吵醒的。景明瑶皱了皱眉头,竖着耳朵听着门外的喧闹声。
“昨儿晚上临睡前听爷说,在猎场打了只小兔子。妹妹这不就有些好奇,过来瞅瞅,没想到姐姐居然比我还早到啊。”女子的声音柔媚入骨,透着一股子风情味:“也难怪了,封姐姐自从入府后一向早睡早起,不像妹妹,晚上还要伺候爷,总是熬夜,就起不了那么早。”
这是嘲笑那个人不得宠么?倒是王爷府里的女人,心计比宫里的差得远了。景明瑶撇配嘴,颇有些不以为意。
另一个女人声音很透亮,就是语气带着股酸不溜丢的味道:“柳妹妹真是好兴致,眼巴巴的来看兔子。姐姐就没你那么闲情雅致了,不过就是听说这后院住了个病人,既然是爷带回来的,我们自然也要上点心,这不送点补品来而已。”
“爷总夸姐姐贤良淑德,心细如尘,妹妹果然拍马不及。
几句话唠完,两个女人话不投机,就开始敲起了景明瑶的房门。
景明瑶立刻闭上了眼睛,继续装昏迷。不多会,房门被推开了。一个丫鬟领着两个穿的花枝招展的女人进了屋。
“夫人,侧夫人,这姑娘自从被送来之后就一直没有醒来过呢。”丫鬟看了眼床上的景明瑶,回头继续说道:“要不等她醒了,我再去通报夫人和侧夫人。”
被称作夫人的女人两步走到床边,盯着景明瑶的脸一阵打量,末了,回身看了一眼侧夫人。
侧夫人嗤嗤一笑,也踏步到了景明瑶床前,仔细打量了下景明瑶的小脸,啧啧嘴。
“还是个小姑娘呢……”
言罢,侧夫人扭着水蛇腰,一步三晃的出了门:“她醒了的话,通报我一声。”
“奴婢知道了。”
大夫人看侧夫人走了,自己也不多留,眼睛狠狠的剜了床上的景明瑶一眼,转身甩袖子出了门。
丫鬟等着大夫人出了门,就寻了个凳子坐到景明瑶的床边,开始一下一下的打起瞌睡来。
“咳……”景明瑶咳嗽了一声,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哈喇子都要滴到床上的丫鬟。
“咳咳……”景明瑶又咳嗽了两声。
“啊?姑娘醒啦?”丫鬟一个激灵站起山来,有些尴尬的抹了抹嘴角:“姑娘稍等,我去端药来。”
没等景明瑶吱声,丫鬟就一溜烟跑了出去。
看着那个丫鬟瘦弱的背影,景明瑶莫名其妙的开始思念起自己那个一点都不瘦弱的大丫鬟来。
那个跟她情同姐妹,从小一起长大,替她喝了鸠酒的观蝶。
我不会让你白死的。
一丝酸楚顺着景明瑶的鼻子尖蔓延到喉咙,一股浊气顶在喉咙处想吐却吐不出来,甚是难受,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
咳嗽过后,景明瑶努力瞪大着眼睛看着棚顶,不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
父亲,哥哥和弟弟都入了狱。母亲和家里的女眷都被收当了官婢。自己这个太子妃和贴身丫鬟惨遭流放。
也不知道观蝶的尸体有没有人埋……
“姑娘你怎么了?很疼么?”小丫鬟端了一碗黑汤,有些手足无措的站在床前看着满脸泪水的景明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