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苍颜沉吟,离兰敏锐地察觉到周遭的景色如水一般溅起水纹,一圈圈地荡开。
一圈荡过便是白昼,阳光炙热。
一圈后又是夜色朦胧,月光皎洁。
见此异象,离兰惊骇之下,身形疾退,朝后一纵,在她刚才站过地方出现了五个苍颜的幻影。
离兰没料到苍颜匆忙间布下的“水·镜”竟威力如斯,不能贸然攻击,又不甘心被逼退。
几位魂主中,苍颜最擅持久战,时间越拖得越久,只会对苍颜更有利。
念及此,离兰果断地将手中长鞭青丝一抖,朝苍颜的虚像攻去,出手迅如雷霆,暗藏后着,她不管哪个是苍颜的本体,她要的是一击全毙,霎时间,银光飞溅,纷落若雪。
.....朝如青丝暮成雪......
苍颜盯着离兰手中的长鞭,眼中郁色更浓,眼见青丝呼啸而至,她突然仰天长啸,所有虚像同时发力,那声音直钻耳膜,令闻者头痛欲裂。
离兰不防苍颜猛然发力,脑中猛然间声响大作,如钟鼓齐鸣,毫无章法,她身形一个不稳自空中坠下,急忙稳住心神,抵御苍颜的啸声带来的震撼。
这时,自头顶传来一阵琴声,低声浅吟,若滴水穿石,点滴落心间,恰到好处地化解了苍颜的啸声,离兰顿时觉得好受多了。
苍颜登时停止长啸,微微诧异道:“何人?!”
树影婆娑下,有人缓步而来,手抱着一方瑶琴,月色流淌在他的衣襟上,一头漆黑长发瀑布般泻下用一根银色的束带系住,眉眼间从容恬淡,他望着苍颜:“恭喜师妹,炼成水·镜。”
“辛......”离兰喘息未定,朝来人走去,在他身侧站定。
与苍颜交手不过几合,离兰却觉得身心疲惫,苍颜不善攻击,却擅夺人心智。离兰要防“水·镜”反噬,又要守住一丝清明,与苍颜作战,最消耗魂力。
“师兄......”舜辛的出现倒是大出苍颜的意料之外,她一副不敢置信地样子看着他,忽然明白了,“原来,龙尧云会收那孩子当徒弟,因为他是你的孩子。”
虽然叶子衿早就发现了舜离半人半妖的身份,但谁也没有料到,舜离的父亲居然会是水魂的舜辛。
“...难怪‘青丝’也会出现在这里’。”苍颜的目光转向离兰手中的长鞭,这是水魂魂器,只因水魂一直不善攻击法术,青丝也一直未遇良主。
等到一头青丝都换做了雪色,还未遇见那人,才是最悲哀的吧。
想到这里,苍颜只觉倦意更深,那因为战斗而高度集中的意志力,因着舜辛的出现,而有了些许涣散。
“师妹,以前那个为了八魂司而四处奔波的舜辛已经死了。”舜辛轻声说,究竟是什么让他甘心幽居此地,放弃以前的一切,苍颜望着现在已有了主人的青丝,这答案似乎并不需要了。
“这即是天意吧,若不是师兄身负重伤后失踪,或也轮不到我那日在帝之下都,成为八魂司最后一道关隘。”苍颜淡淡地说,“水魂魂印本应是你的,师兄。”
余下的话,她没有再说,舜辛似乎也不愿意再提。
水魂擅命理,却堪不破那纠结于身的命运丝线。
气氛顿时变得有些诡异。
半响,苍颜才缓缓说:“既然师兄在,我就直说了,闻獜重铸灭神,八魂司要参与。”
离兰眼底一冷,不语,只待舜辛如何回答。
舜辛却不回答,而是回头看了她一眼,他们相知多年,只那一眼,离兰便知他要说的话语。
让步。
没有任何回转余地。
※※※
轻易示好,给了灭神的碎片,再派来这传闻中的最可怕的魂主。
八魂司给得起,自然也有能力收回。
早就听闻闻獜的离兰不好相与,是以,司主才如此行为。
苍颜静静地等着她要的答案,她知道,离兰或许不甘,舜辛在的话,就好办多了,他清楚“水·镜”的可怕。
没有太多不必要的争斗,这对于苍颜来说也是好事。
她安静地看着空中,思绪似乎又有一丝游离。
空气中忽然荡开一丝血腥味,她一愕之下下意识地抚上脸颊,温润的鲜血顺着脸颊划过。
她看着手中的红色液体,发了呆。
有多久,没有人能伤到自己了?
潜伏在暗夜中的匕首此刻正横在她的喉上,散发着青色的薄光,如同它的主人般冷峻。
青霜.....
能毫无声息地踏入自己的阵法而靠近自己,他算是第一人。
她脑中登时空白了一下,继而恢复了常态。
“舜离?”
“放人。”他没心思跟她废话,简明扼要。
形式顿时逆转,离兰吃惊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他什么时候如此厉害了,一定是收集灭神碎片的路上,吃了不少的苦头,令他强大了起来。
而舜辛见舜离得手,眉宇间的阴霾却更深。
苍颜笑容温暖:“你没有让我失望......”
“要知道,我布下此阵也有一半为了你.....”苍颜垂头看着流淌着寒意的匕首,心底无不苍凉地回想起,很多年很多年以前自己也曾与这匕首的主人交手过.....
不,那叫切磋。
青春年少,怀揣着无数的梦想。
那些笑语欢颜仿佛就在昨日,近得仿佛伸手可触。
这么近,而又那么远.....
“为了再看看,青霜红叶的光芒。”她脸上倦意更浓,好累,她真的好累,也许她早就应该死在千年前的那场大战时,她也曾那么祈愿过,可有些人,他们的生命早已不属于了自己。
譬如,魂主这种人。
舜离虽不擅阵法,却深知时间拖久了于自己无益,手中匕光乍现,“放人!”
那一刹那,舜辛与离兰同时惊呼:“离儿!!”
他们同时出手,离兰手中青丝寒光毕现,划破苍穹。
舜辛一抚瑶琴,荡起琴声,琴声激越,如惊涛骇浪。
舜离看着苍颜长袖一甩,灿若流星,动作轻柔洒脱,为他清楚地捕捉到,他抬手攻去,如石落潭水,溅起万丈光华。
闻獜的大巫祝,昔日水魂的舜辛,加上拥有灭神碎片的舜离,三人同时攻向苍颜一人,或许看上去并不公平,但要是想想这是曾在帝之下都击毙了三十二只神兽的魂主,一切也是出于无奈了。
苍颜竟能若无其事地同时抵御住三道攻击。
与此同时,大地轻轻颤抖,无数明亮的淡蓝色“坎”自地底浮现而起,有的大如拳头,有的微若浮尘,交错闪现,升腾向月,消失在月光中,如星河倒转,星斗挥洒。
更如一场声势浩大的雨,不过这雨并非下坠而是反升向天。
舜辛见状,惊讶地叫道,“这不仅仅是‘水·镜’,还用了‘幻·月’!!”
双重阵法,她居然能使用双阵!!!
一般人若要如此,阵法的作用会互相抵消,威力大减,而苍颜竟能发挥极致,同时使用两个阵法。
苍颜是如何通过枫谷严密的防守,是如何抵达这最中心的地带,又是如何在匆忙间利用这里充沛的魂力,布下威力如此的双阵......
就连深谙水魂阵法的他也只觉得自心底漫起一股畏惧。
而离兰更是心中大骇,如果她不能在这里除掉苍颜,那么日后此人必将是闻獜的一大强敌。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舜离消失在符文之中,苍颜也失去了踪影。
舜辛一把拉住欲追去的离兰:“一旦踏入‘幻·月’,就任由苍颜摆布了!”他心中疑团更深,究竟是谁在暗中帮助苍颜布阵?
“可是离儿.....”
“大巫祝放心,苍颜大人不会伤害少主的,只是在与八魂司达成协议之前,少主恐怕无法回来。”
在他们身后,一个瘦小的身影自一株枫树后缓步而出,笑语嫣然。
两人回头看去,俱是大悟,小菲!
是了,只有她,借着照顾夏凛的方便,能在这里协助苍颜事先布好双阵,而且就算她在这里搬动什么东西,以夏凛对炼魂术的理解,也不会知道她其实是在布阵。
可是...她是如何八魂司联系?
似乎知道离兰心中的疑惑,小菲笑笑:“大巫祝忘了我的师傅是谁吗?”
燕飞星......
“这点连师傅都不知道,我不想受族规束缚,一直偷偷隐瞒此事,本来是出于好玩,有一次却被困住了,大巫祝,你知道那是一种什么体验吗?”小菲唇角带着笑,笑意却未抵达至她的眼睛。
“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谁说没有人能囚禁住风呢?只要力量够强大就可以做到,不对,不止是风,就连太阳,就连时间......也可以掌握,可是大巫祝你......却仅仅以为我们可以出谷就行了。大巫祝根本不了解外面的可怕。”
“所以你就偷偷找了八魂司这个靠山?”离兰冷声道。
“大巫祝你为了全族,牺牲自己唯一的儿子,这点大家是有目共睹的,少主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我认为,光靠少主是没办法重铸灭神的。”
“你认为,八魂司会不带条件地借给你力量吗?!”
“条件什么的,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所以说大巫祝你太死脑筋了,大家也对此很不满。”黑暗中走出更多的闻獜,他们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的族长。
即使很微小的不满,在煽动下也可以化成汹涌的巨流。
“小菲!你身为下一任‘察’私自潜出谷已犯了族规,居然还对大巫祝如此大逆不道!!”燕飞星自空中落下,站在离兰与舜辛的身前,怒不可遏地痛斥小菲。
也有不少闻獜飞身前来站在离兰的身前,手持武器,冷眼面对自己的族人:“吾等不惜身死护卫大巫祝!!”
眼看一场血斗就要触发,离兰望着同室抄戈而怒目相向的族人,若没有苍颜在一侧觊觎,她自认解决小菲这一干人等毫不在话下。
战?让八魂司不费吹灰之力就损耗闻獜的实力......
不战?屈服于八魂司之下,套上另外一层隐形的枷锁......
八魂司司主......布得好一手棋子,直接将她将死在了此地。
没来由地,她想起了苍颜,想起了苍颜脸上始终挥抹不去的淡淡的倦意。
现在那丝倦意,似乎也爬上了她的心头。
她们都是有着自己守护,身不由己的人。
有着无论什么都不能后退半步的无奈。
倦......好累......
她身形微微一动,脚步后移了一步,这时,一只手握住了她的左手,抬眼看去,舜辛静静看着她。
“辛......”
他温柔地握紧她的手,“无论什么,我都在此。”
何其幸运有你,有你在我左右,在我痛苦,在我迷茫的时候,毫不犹豫地站在我这边。
她展开眉眼,回以微笑:“即使我的选择会带来死亡?”
“即使如此。”
她的笑容更深,那笑意爬满了她的眉角眼梢。
小菲见如此严峻形势下,离兰却在笑,多年积威之下,她难免对离兰怀着一种难以摆脱的畏惧感,她的心情有些暴躁了起来,高声叫道:“大巫祝不想看到枫谷血流遍地吧!”
风骤起,在这传说之地,蚩尤的旧部,闻獜最后的栖息之地。
漫天挥洒着红色枫叶。
离兰攥紧了手中的青丝,垂目道:“小菲,你真是太天真了,你忘记这是何地了吗?”
“什么?”风势愈来愈强,小菲惴惴不安地看着离兰,努力安慰自己,那女人不过是在做垂死的挣扎而已,她自幼侍其左右,这枫谷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秘密。
一束月光温柔地洒下,正好落在离兰身后的那株巨大的枫树上,越来越凌厉的风流转于它的树梢。
“你们都忘记了飞廉大人的话了吗?”离兰声色俱厉地说。
古老的枫树,飞廉留下的庇护。
那些被小菲煽动的闻獜有些不安了起来,他们互相低语,不断地重复那个名字:“飞廉大人。”
小菲带着惊恐注视着那棵仿佛在逐渐醒来的枫树,沙沙的风声仿佛是它愤怒的低语。
这......这怎么可能?!
离兰举起一只手,静静地看着小菲:“飞廉大人亲口说过:‘没有人能束缚风,只要它有向往自由的心。’没有人......”
——即使是八魂司。
接下来,小菲眼中的世界轰的一声炸开,热浪汹涌,眼前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