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窗静昼,旃檀袅袅出熏炉。
案下之人半跪于地,已然候了许久。文帝阅毕最后一本奏折,搁下朱笔沉声道,“夜爱卿昨日暴病而亡,夜留宫内可有继任的人选?”
“回皇上,照例应由长子继任。”夜绥远仍不得起身,回话却是不卑不亢。
“长子?”文帝冷笑着重复这两个字,“说的可是驸马?”
夜绥远仰首勾唇,“正是。”
文帝不复多言,只是目光深邃地审视案下之人,仿佛要将他整个看透,良久忽而话锋一转,“据悉公主前几日不慎堕马,驸马恐怕难辞其咎。”
“皇上所言甚是,臣知罪。”夜绥远笑意见嘲。
文帝不曾想到他会承认的这么干脆,不禁轻轻蹙起了眉,“妻须从夫,夫亦当护妻,朕希望驸马能明白这个道理。”
夜绥远眼中闪过一道讶异之色,随后轻哂道,“臣当谨记。”看来那灵雁公主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远非传闻中的那么无足轻重。
“如此便是,你且平身。”文帝的声音透出一丝疲惫,定定地看着拂膝而立面容俊美的眼前之人,他应当明白自己的意思。夜绥远看他一脸的若有所指,顿时明了,便觉一脸怒意油然而生,面上却是笑得更为放肆。
“皇上可是在怕?”
文帝闻言愠然,“朕乃一国之君,又有何足惧!”
夜绥远笑得恣肆,索性将话言明,“皇上这一句‘夫须护妻’可谓是夫子自道了?而您力排众议将公主嫁入夜留宫岂非意即在此?”
文帝先是一怔,随后趋于平静,淡然道,“你果然是岚妃之子。”
“是又如何,皇上可是后悔十五年前不曾斩草除根?”
“你这般妄言,就不怕朕现在就下令将你擒杀?”
“皇上您扪心自问是否能将我弑于此处,纵使您真杀得了我,便能自此高枕无忧了?您真以为那一万靖宇军及三千羽林卫能护得朝堂?”
“如此说来你果真要反?!”文帝愠色忽现,随即再度安然,“不过朕料定你无命造反。”
“皇上说得可是客车布毒一事?恕臣未曾言明,臣坐不惯那玉辇华架,因此与公主一同坐于副车而来。”夜绥远笑得狷狂而漠然。
文帝闻言骇然变色,而又努力令自己表现镇静,击掌三声,房梁下顿时跃下早已伏下的八名暗卫,个个身着劲装手握弯刀,疾步向夜绥远挥刀袭来。夜绥远身形微动便已退出丈余外,一挥衣袖数十杖暗器同时发出,却被尽数避了去。
夜绥远稍一挑眉,抬手将一枚暗器掷向文帝,趁其中二人退后护主,之际,又抽出袖中一柄柔韧至极的银制软刀,上前四步俯身避过刀刃,又迅疾跃起,凌空将剑扫向座中之人。那些暗卫见此阵行微乱,夜绥远一招声东击西并未显得十分高明,却也算得上是行之有效,再加上他身手极为灵活,轻而易举避过了身后四人的刃剑,足失点地挥出一剑,双脚还未完全着地,剑锋扫地之处已然倒下了三人。
文帝见状神色微变,在两名暗卫的护从之下企图自偏门退离,另外三人则继续与夜绥远缠斗,却已显然落了下风,而另一侧偏门微启,文帝便感觉一阵凌厉的剑锋迎面袭来,想要躲闪却是为时已晚。
一把银光四溅的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过门缝,精准无误地架在文帝的脖颈上,剑气将门震得打开,一人身着一身黑衣立于门外,剑鞘末端赫然浮雕着一个“夜”字,萧杀之音难以名状。
兵戈之声戛然而止,文帝被墨影的惊鸿一剑摄去了三分魂魄,几名暗卫也同时停车,几乎是在同时,夜绥远身边的三名暗卫遽然倒地。夜绥远手握银剑,一席堇色锦衣独立于四具身着黑衣的尸体之中,与之形成一种诡异的对比。
“皇上的几句精卫身手不凡,还真让臣颇为意外。”夜绥远将软刃收回袖中,手法之奇特令人难以看清他是如何将这丈长的银剑隐匿得如此不留痕迹的。
文帝强压下心头的惊惧,冷笑看凝视徐步踱来的夜绥远,“你或许可以将书房正门打开,门外之景或许会令你更为讶异。”
夜绥远蓦地敛足,脸上的轻狂之笑却丝毫不减,他旋即转身走至正门出,以掌风挥开门,却见数百名士兵身披甲胄列齐整地围站于阶下,手中毛戟共同指向一点。
京畿羽林卫素来军纪严明军容英武,甲衣列队,不可谓不英姿威武。夜绥远尽管早料到会见着这一幕,却仍是不免肃然起敬,待站定之后,又从容不迫地转头问文帝,“皇上手下就只剩这点人了?”
文帝冷哼一声,正色威呵,“兵部尚书何在?”
“臣钦瑞霖参见皇上!”列中一人应声而出。
夜绥远眯起眼打量出声之人,只见其一身紫金官服意气风发,虽年逾不惑却语声掷地,一身耿介正直之气。
“京中兵士尚有几何?”文帝语声更为笃定。
“回皇上,此为宫内五百羽林禁军,另有羽林列兵四千五百人守于四大宫门,一万靖宇军候命于宫外,随时可入宫诛杀逆臣!”
“钦尚书恐怕言过其实了,昨日靖宇军并未从命入城,此时应仍驻扎于城外,而那四千五百名羽林军,恐怕也被抽去三成护随使臣出城与靖宇军交涉了吧。”
“靖宇军一向对朝廷忠心耿耿,岂容你这乱臣贼子在此出言谤议离间!”钦瑞霖怒不可遏,“赶紧放了皇上,便免你株连九族!”
“株连九族?敢问尚书大人何为九族?”
“本身上及父、祖、曾祖、高祖,下及子、孙、曾孙、玄孙之亲属,是为九族。”
“如此说来,皇上应当也在株连之列了。”夜绥远冷笑着望向文帝。
众人闻言皆为愕然,须知文帝共有四子,三子于早年夭折,而众人所熟知的先王之子也唯有文帝与梁王二人,纵使夜家亦曾出过一位嫔妃,然而眼前之人却并不能称之为真正的皇亲,夜绥远究竟何出此言。
唯有钦瑞霖一人脸上逐渐露出了了然,又随之变为不敢置信。夜绥远凝睇着他忽变的神色,笑得有些咄咄逼人,其中杀意分明。
“其他人不知,尚书大人又怎会不知?皇上昔时逼宫篡位,您可是首要功臣!”众人更为哗然,文帝则勃然大怒,意欲出言呵断,颈上之剑却又逼近了几分,颔下隐约传来些许血腥之气,便登时噤了口。
“你休得胡言乱语动摇人心!”钦瑞霖额上青筋暴突,看似义愤填膺,实则却是恼羞成怒,“先皇因岚妃故去而忧愁缠身,因此退位,适时皇上贵为东宫太子,承袭皇位乃是天经地义,何来篡位之说……”
钦瑞霖一语未毕霎时便再也无法出声,一枚暗镖深深没入他的喉间,在场数百士兵竟无一见着夜绥远是何时出的手。只见他凌空飞下宫阶抽出袖中软剑径直跃至已然没了呼吸的钦瑞霖身旁,双目通红有如暗狱修罗,手起刀落,须臾间斩下了钦瑞霖的首级,几近疯魔地怒吼,“你竟还有脸提岚妃!”
众人听闻此言便知晓了三分事理,闱内秘闻他们虽不得而知,然而昔日桓帝盛宠岚妃之事可谓人尽皆知,据说岚妃曾为桓帝诞下一子,再见夜绥远此时狂暴盛怒的样子,其身份便可想而知。
待众人回神钦瑞霖的首级已然被人砍下,众士兵不及细究便一起齐阵上前。夜绥远被钦瑞霖一番话去了三分理智,不假思索地以一当百大开杀戒。去人首级如刈野之谷,彻彻底底地杀红了眼,不过半刻,这支训练有素的羽林卫竟已少去了一半人,而夜绥远自身也是鲜血淋漓,刀伤累累。
墨影及时将文帝推至书房门口,众人见状果然不敢妄动,夜绥远又一连斩杀了十数人方才罢手,于众目睽睽之中提起钦瑞霖的首级扔至一名列兵跟前,“将这个送至宫门守军处!”那列兵骇然变色,抬首见阶上的文帝一脸哀恸地半阖双目,只得顺命上前取过钦瑞霖血已淌尽的首级,疾步向宫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