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当天的筵席仅是皇室家宴,而今夜则是隆重正式的及笄盛宴。
这回首座桌席上总算没了那些争风吃醋的莺莺燕燕,文帝同皇后坐于主位,青筠心有不满地与母亲坐在帝后的两侧,而余下的几个空位则是留给异国使臣,据说北国千兰出席的竟是女帝千兰傲珊,这让青筠着实有些受宠若惊。
这回**佳丽们全都花枝招展地穿戴整齐提前入席,青筠一问才知,原来池月使臣是其国君次子律王与胞妹芸姬公主。而芸姬公主人称“天下第一美人”,遑论池月,而至天下。
前人有文,概述四国女子为妻所属之四品。
青龙司东泽,东朝之女清扬婉约,端静悦人为娶妻之首选。
白虎司西晋,西域之女豪迈放旷,爽朗易处为娶妻之上乘。
玄武司千兰,北国之女清高孤傲,临势难近为娶妻之下乘。
朱雀司池月,南海之女娇妍媚悦,风流贾祸为娶妻之末等。
这四行辞令不知何时兴起,却令那些狭隘善妒的尖刻妇人有了轻视池月女子的正当缘由,皆言池月女子轻佻,最令人悦目的美人就这么被传成了自轻的祸水。
只是既然轻慢不屑,又何必殚精极虑地欲与其一争高下?青筠暗哂。只可惜那律王兄妹是庶出,在池月并不受宠,来之别国也要看刻薄之人的脸色。
侍者通传池月国使臣到,几名方才还聒噪不已的女眷立马如临大敌地正襟危坐起来。青筠淡淡地看了她们一眼,随后也按捺不住好奇心望向门口。
然而律王与芸姬公主一入场,众多沉不住气的男女便不禁抽气轻叹。
这芸姬公主丝毫没有浪得虚名,娇颜纤姿美得摄人心魄,连一向沉稳的文帝眼中都带了几分动容。只是那芸姬公主虽为至美,却与传言中轻佻撩人的池月女子的形象大相径庭,落落大方风华绝代。
一身淡绯色的宫裙内敛而不失妩媚,一双盈盈泛光的水眸透着一股与青筠有些相似的灵气,却又掺杂着几分我见犹怜的柔弱。云鬓间没有沉杂繁丽的缀饰,几株深粉色的珠花一看便价值不赀,满身含蓄却娇娆的动人朱华,却没有让一众后妃身上的珠光宝气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唯一令人注目的装饰,便是纤腰间一根乌金相间的腰带,流光溢彩却难辨材质。
一众花容月貌此时皆成了陪衬,面面相觑,半是嫉恨半是敬畏。
但青筠的目光却未在芸姬公主身上多作停留,而是始终凝结在走在前面的南官翛然身上,唇若涂丹肤如凝脂,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眼透着魅惑,然而她关注他的并非因为律王美艳姿容不逊女子,而是那一身象征池月国贵族王公的绛红华服,实在是令她印象深刻。只是那似乎又是两种不同的红色,这却令她新生疑惑。
她早该想到的,唯有池月王族男子才会如此红装。一想到他窥女沐浴的登徒子行径,清冷的眼神中立马出几分尖锐来。
南宫翛然似乎也察觉到了青筠的不善目光,慵慵懒懒地对上自己桃花四溢的凤目,不羁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轻蔑与不解,却是媚的入了骨。
兄妹二人向主座上的几位主任屈膝行礼,随后坐到文帝的正对面。
随之而入的是千兰帝君千兰傲珊,一席苍黑纹金的锦袍愈发衬托出她冷然而妩媚的韵致.千兰傲珊年近不惑,却依然风姿绰约,坐在琴妃身侧,两名年纪相仿的盛装贵妇一个孤傲一个柔媚,倒也是一道悦人的风景。
端木诀夜仍然旧是一身白色锦袍,无暇的白玉冠中央缀了颗血玉宝石,一身尊华傲气甚是惹眼,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对青筠表现出相识的态度,青筠见他懂得分寸便也收回了停留在戈穆尔身上的示威目光,一转头却发现端木诀夜毫不避讳地凝视着自己,一面在心里暗暗损了他几句一面转过头不再与他对视。
文帝静静地审视着在座众人的神情,啰鸣宣宴后便直接向端木诀夜发问,“端木太子亲临东泽朝贺灵雁及笄朕倍感欣慰,只是数月前听闻太子殿下在嘉峪关遇险,不知可有此事?”一个“数”字,引起了在座所有人的注意。
端木诀夜敏锐地察觉到千兰傲珊悬在空中的玉箸顿了一瞬,不禁有些怨愤文帝不合时宜的试探,嘉峪关为东西北三国交界,实在是个敏感的地境,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泰然地迎向文帝,“却有此事,袭击者是一群训练有素的流寇,我与他们周旋月余才未耽误来京的行程。”那群流寇受何人所指他心知肚明。
“哦?一群流寇还训练有素?”文帝眼中闪烁着一样的身材,似乎想从端木诀夜脸上寻查出什么。
岂止是训练有素,分明就是规制严明的正规军。端木诀夜无心与文帝在千兰傲珊面前周旋,只是随意应承了声后转开了视线。这文帝也当真狡猾,在这里明知故问来生事。
“芸姬公主的腰带好生别致,真是让人羡慕的紧。”出声的仍是一袭蓝裙的如妃。她今日择了件宝蓝的琉璃光华的宫裙,更衬得她肌如赛雪,只是秀丽的眉眼间隐约带着些稚气,令人对她看似泛酸的话语难以较真。
众人一听全都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转移到了芸姬一握的纤腰间,那绯色宫裙上不足三指宽的条纹腰带泛着的光华是其余绫罗珠玉光彩难以比拟的,几乎难有人说出这腰带是何物所制。
端木诀夜姬妾成群花名在外,所见过的奇装异服各种上乘衣饰不计其数,却也不曾见过这等材质的腰带。再看那上面一层紧紧贴合的鳞甲,顿时心里一惊,“这是……”
芸姬公主向他莞尔一笑,更是美得摄人心魄。她抬起纤手欲解腰间束带,整个御花园中的女眷不约而同地唏声一片,男眷则是两眼放光等待芸姬下一步的动作。
“竟然当众宽衣解带,这南苗妖女……”邻桌的淑妃话说至一半便迎来了皇后的示警目光,立即乖乖地闭上了嘴,但随后就张口尖叫起来。
只见芸姬此时手中握的,竟是一条吐着信子的金环蛇!
这金环蛇剧毒无比,青筠吓得花容失色将身子往后退了两步,却撞到了什么险些摔倒,下一秒却结结实实得落在端木诀夜的怀中,微微一怔后便挣开了他的怀抱,脸上浮起两朵不自然的红晕,有些恼羞成怒。
回头一看那端木诀夜一双桃花眼中满是戏谑的笑,碧色的眼珠更是散发着宝石般的光华,青筠有些气闷,不禁眉目一瞪,他眼中却笑意更深。。
然而此时她更关心的却是琴妃的安危,芸姬公主一扯出蛇身千兰傲珊便疾速退了开去,那毒蛇便直接与琴妃相邻。琴妃惊叫后向一旁倒去,见皇后向另一边侧了侧身,才想起身旁坐的既非文帝也非青筠,心中大骇便惨白着脸见势要昏过去,却被芸姬公主腾出另一只手帮她稳住了身子,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母妃!”这临危一瞬,琴妃的世界中仅余青筠一人。看向忧心如焚的女儿,她勉强站稳了身子向青筠微微一笑,心里似乎领悟到了什么。
“收回你的蛇!”南宫翛然阻止不及,只得喝止芸姬继续祸乱下去。
“来人,护驾!”皇后则紧紧地依在文帝身边。
“这金环蛇生性温驯不会主动要人,大家不必如此惊慌。”芸姬一面收回蛇一面帮琴妃稳着身子,而皇后却在此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避离,文帝先是想要出手,然而踟蹰一瞬便退到了皇后的身边。
琴妃心中怅然,抚胸顺了顺气,惊魂未定却勉强对芸姬报以微微一笑。“我没事。”
芸姬将金蛇重新缠回腰间,人蛇一身的妖异景象惊艳四座,但她却面带这感激笑望了眼面前明明惊骇却仍想为自己解围的温善女子。
“金蛇虽然温驯却剧毒无比,芸姬公主还是将它交给侍卫暂时代为保管吧。”如妃这回却换上一副认真的神情,青筠看着她面上的忧色觉得并无虚伪。
“这不行,”芸姬情急失言,又急于为自己辩解,“金蛇与我自幼形影不离,我能保证它不会伤人……”说完还满眼乞求地将目光投向一直不动声色的文帝。
“罢了,”文帝缓缓出声,一双深邃的眼凝视着惊慌失措惹人怜惜的佳人,眼中隐隐含着一丝怒气,有意无意地看了眼花容失色的琴妃,“看好你的蛇,不得伤人。”
如妃见文帝发话,只好应声坐下。
南宫翛然起身请罪,有意无意地看了眼青筠和他身旁的端木诀夜。文帝示意他不必自责蛇未伤人,看好即可,便下令传召乐师为众人抚琴安神。
青筠一听“乐师”二字心中一亮,险些失态地惊叫起身。
素矜博带衣袂随风轻扬,墨发纶巾中斜斜别着一支别致的鎏金檀木簪,长身玉立丰采高雅,那股惊为天人的出尘良仪令望者同时屏息,除了叶尔祺谁还能拥有这般天人的风姿!而最为扣人心弦的莫过那双浅褐于内苍蓝于外的琥珀重瞳,奇异媚然的光芒透着一种淡淡地温柔,令人迷醉。
“朕特地为各位请来我朝江南第一乐师重光抚琴助兴,二来亦是作为灵雁公主一项贺礼,诸位务必尽心享宴。”
青筠又惊又喜地看着叶尔祺,原来他早已预料今日的重逢。
琴妃笑吟吟地望着女儿喜不自胜的娇颜,愉悦之余忽略了小腿上的一阵轻微****,以为是蚊虫叮咬,未曾注意到一双噙着仇恨与幽暗的目光正紧锁着自己。
叶尔祺用一种众人难以觉察的温柔目光看了眼双目放光的青筠,青筠会以,只觉刹那间星月无光。
同样身着白衣的端木诀夜看着青筠梁上的痴迷不禁有些愠意,这是他第二次见到她对叶尔琪毫不掩饰的爱慕之情了。然而回过头见文帝亦是眉头紧锁,又觉舒心不少。
叶尔祺步入御花园正中的清风亭,扬裾入座指落七弦,浑身不沾半点凡尘。十指修长而白皙,一曲人间少有的曼妙弦歌自指尖流出,清逸雅韵的弦律令闻者如痴如醉。
“是朔月居的《阙题》”
青筠转过头望着邻桌上轻声出言的俊秀少年,见他一席明黄的锦衣亦坐于上位,应是个身份高贵的皇子,照他人对他的尤为恭顺的态度,应该是当今太子洛成安无疑。居于深宫的皇子却识得这朔月居独有的曲调,青筠不禁有些好奇。
洛成安,这名字似乎听着有些耳熟。
思索使不经意对上一双璨若星辰的狭长凤眼,南宫翛然探寻的目光令青筠微微一愣。正准备收回目光,却看到面无血色的琴妃向后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