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进入长秋宫,只见皇后着平常宽松衣物,雍容且又随意的躺在榻上,只看她的身姿与情态,确实是皇后的不二人选。再念及她的身世,与我本还有些亲戚,怎奈却全然没有亲戚之情,一副不共戴天的惨状。
未聊得几句,就见皇上匆忙赶来。毕竟,这是深宫里第一个怀有身孕的人,得到皇帝的关爱,无可厚非。想来皇帝登基也有些年头,只是不知为何,今日才得一子嗣。
他免去了皇后身为臣妻的礼节,准她不用起身迎接,更无需理会那些繁冗的礼节。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冰冷,全是温暖的关爱,暖到人的心里。我竟然萌生了这样荒唐的想法,“皇后真是幸福啊”。
争来斗去又是为了什么呢?或许,她只是想安静的守在他的身边,就像我曾经也想一辈子守在李雨翰的身边一样。
正当我傻傻的望着他俩,只见皇上头也不回的摆摆手,换上一副冰冷的口气,“皇后累了,你们先回吧。”
这一句话,竟然一瞬间伤了我的心,眼泪从心底涌出。进宫已经一个月之久,并未查到李雨翰死因的一丁点线索,自己反要提防皇后的嫉恨。明明我并不想与其相争,明明皇帝对我就如刚才般漠不关心,好没来由的,我缘何要忍受这些。若是他还在,我何需如此呢。
是夜,皇帝竟然驾临嘉德宫,让我大感诧异。晚月送上清茶,便安静退去了。整个房间里只剩我俩,气氛颇有些尴尬。说白了,我并不想成为他的女人,只是不经意间利用他去纪念对另一个人的爱。说起来,有些自私。
“你有些不高兴。”
“没有。”我的回答斩钉截铁。
“你心里还在想着他?”
果然,他已经知道了一切。难道派人杀害他的人竟然是面前的他?我心潮起伏,很想马上质问他,那**上就能知道答案,却又不能直接询问的焦虑与忐忑,我的脸上渐渐渗出了汗珠。
他拉我至身前,替我擦干了汗珠,“再给你半年时间,朕希望你能彻底忘记他。”
这是第一次,他在我面前自称“朕”而不是“我”。
我突然有了勇气,我决定豁出一切,“是你杀了他吗?”
我迫切的想知道答案,顾不上他皇帝的威严,顾不上君臣的礼节,顾不上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严重后果。
“不是。”他显然被我的态度激怒了,对着我大喊起来。
“告诉我是谁?”我也大声喊道,眼中满是怒火。
他站起来,走至宫门口,恨恨说道:“这是唯一的一次,我暂且原谅你。下一次,绝对不要挑战我的威仪。”
我不禁颓然当地,眼泪不自觉的流下。晚月从帐幔后走出来,“贵人这是为何,皇上好不容易来一次,贵人该好好服侍才是——”
“不要再说了。”我喝令一声,打断她的话。在这个深宫,竟然没人能体贴到我的心思,这就是所谓的孤独吧。
我再次翻出那副未完的画稿,擦干眼泪,无需开窗,更无需什么日光美景,所有的景致都在我的心里。
“不曾想邓贵人竟有如此手艺。”班昭站在背后说道。想是我刚才太过专心,竟未察觉背后有人。
“月光不错,出去转转如何?”她拍着我的肩膀说道。
随她来至后花园,月光乳白,悬于中天。我随意拣一块假石坐下,双眼无神的望着天。
“你在思念他吗?”
“你进宫是想为他报仇吗?”
“你想过他的想法吗?”
他的想法?他会是什么想法呢?我摇摇头。
“还记得你刚进宫我告诉你的那句话吗?‘好好活着,不要以报仇为念’,我想,这应该也是他的想法吧。”
“你不懂。”
“不懂什么?”
我抬起低垂的眼帘,“你懂什么是孤独吗?原本两颗彼此温暖的心,突然没了另一个,只剩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游离世间,你懂得那种滋味吗?”
“我怎会不懂。”她对月长叹,低声苦笑着说道:“这座深宫,谁不孤独。”
良久的沉默,两个人都在彼此想着自己的心事。感觉身上逐渐冷起来,湿气也越来越重了。
最终,还是她打断了沉默的尴尬,“或许,你该试着想想皇上待你的心。”
“他心里全是皇后。”
她的嘴角,挤出一个难以捉摸的哂笑,“他费尽心机的寻找你,恨不能将世间所有珍奇献到你面前,他赏你五奴四婢,就连皇后,贴身服侍的不过才四人而已,你——该不会是脑筋不太好用吧。”说到这,她竟然哈哈大笑起来。
“我不需要这些。”
“你要知道,世间的男子,并不全是李雨翰的模样。”
这句话,让我恍然大悟。这些在我看来微不足道的关爱,在皇后看来,可能全是害我的动机。只是,皇帝既然如此看重我,又何须对我冷眼冷语,全无一点温存。
难道,他是刻意为之?在皇后面前刻意摆出一副漠不关心的面孔,竟是为了保护我?
“还要嘱咐你一句,”她突然欺到我身边,趴在耳边小声说道:“小心张采女。”
在我看来,她还只是一个渴求自由的孩子,有什么值得小心的呢。从日常闲聊中我已得知,张采女本是贫农之女,因家中困难,其父不得已将其卖给一富户为婢,未得几年,这一富户竟然吃了官司,家中女眷皆被送入宫中为婢,原本命她做庭院打扫,怎知偶然一次竟被皇上相中,一夜雨露,被封采女。自小颠沛流离的生活,被别人主宰的命运,让她迫切的渴望自由,渴望有朝一日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
“贵人,贵人,已是午后了,还不起?”
睡得正酣,突觉耳边响起嘈杂的声音,睁开眼,晚月和采玉她们四个都站在床前。
“不是告诉你们睡觉时不要打扰吗?”我揉揉双眼,略带生气的说道。
“是啊,贵人是说午前不准打扰,可是——已经午后了啊。”
抬头看看窗外,果真日已西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