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一日,风萧萧想着还席,命李满在上回的悦意园定个院子。
风萧萧先去一步,李满引着他进了临波轩。悦意园每个院子都专设了分掌柜,和十来个招呼伺候的侍儿,也一齐迎了出来。风萧萧进了院子,这屋舍恰好临湖,波光粼粼,望水最佳,在夏季十分凉爽,但冬日却嫌太清冷了些。
李满见风萧萧皱眉,忙道:“侯爷,时临春祭,贵人太多了,这悦意园也只有二十多个院子,实在太抢手了,这临波轩也是上佳的。”一边的临波轩的分掌柜也笑道:“我们这院子是最最精致的,在悦意园也数一数二,到了夏日,热门得不得了呢!如今也好办,多加两个火盆就是了。”
风萧萧‘唔’了一声,淡淡道:“就定这个罢。”一个穿黄的侍儿伶俐,忙服侍风萧萧坐下,又斟了一杯岩茶,轻轻递过去,道:“侯爷请用茶。”小掌柜又殷殷拿了菜单子上来,风萧萧扫了一眼,道:“要一席‘中八珍’。”
风萧萧呷了几口茶,黄衣侍儿又端上几碟干果子,轻轻道:“这自然比不上贵府的,却是我们亲手剥的,十分干净,侯爷尝一个罢。”风萧萧拣了枚香榧一尝,满口香脆,不由笑道:“你很会说话,叫什么名字?”
黄衣侍儿一脸羞怯的笑,双眼却飞快的在风萧萧身上一转,道:“我姓王,小字玉莲。”
这时门外又来了几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妇人,都是一色的青蓝软缎对襟长衫,头上也插着金的银的,打扮十分体面,手里都捧着一个软木所制的、又长又扁的方匣子,笑嘻嘻的行了礼。
当先的一个笑道:“小侯爷,可要挑哪个姐儿服侍的?”风萧萧一转念便明白了,原是做风月生意的鸨儿。见周围人一付熟视无睹的样子,想来是常事了。便道:“上回见一个叫云微的,打量着不错。”
另一个老鸨忙站出来,笑道:“云微这孩子是我家的,我家的姐儿温柔标致,那是不消说的,侯爷请点一个罢。”说着将手中的木匣展开,里面竟钉了十来面粉牌,一一写着不同的名字,最顶上的几个染成了红色。这也有个叫法,叫做‘点花牌’。
风萧萧看了看,大感有趣,又见到一面红牌子上写着云微的名字,一扫下面几列粉牌,写着明月、彩霞、白露等,便点了云微和明月,笑道:“就这两个罢。”那老鸨笑嘻嘻的摘下这两面牌子,递给分掌柜。
风萧萧又道:“还有一个叫赛儿的,也好。”当先的那个鸨儿应道:“是我家的姐儿,最是乖巧伶俐,虽刚出道没多久,却十分吃香,日日有人选她,今也被客人点了去,想来不久就能把牌子捧红,这还有几个也不差,侯爷瞧瞧?”说着也把匣子打开,让风萧萧选牌子,风萧萧便点了怜儿、妙儿二人,也一样摘了牌子。
几人见风萧萧没有再选的意思,又行了礼,退出院外去了。
分掌柜拿着四面牌子,去找李满商议道:“侯爷点了四个姐儿服侍,云微、怜儿两个是红牌子,一人车马钱一两,脂粉钱一两,另两个车马钱和脂粉钱各半两,一共六两银子;另算上一席八珍酒十两,赁一个院子十两,共得二十六两。”
李满掏出三封雪白的细丝银锭子,递给分掌柜道:“我们爷喜欢热闹好顽,你再去多叫几个鼓乐吹拉的人来,多的就当赏钱了。”
分掌柜见那银子雪白光亮,九八色的台州锭子,脉络分明的细丝儿,还带着银霜,也不由一喜,赶紧吩咐伙计拿了牌子四处催请叫人。
一会,四个姐儿便来了,每人还带着两个刚留头的小丫头,跟着见识凑趣,日后也是要挂牌子的。一时屋中莺声燕语,好不快活!
(源国女子十岁时正式梳起发髻,称为‘梳头’或‘留头’,代表脱离女童时期,十五岁簪上钗环,称为‘及笄’,代表成人,可以嫁人。)
又过一会,李英奇三人也相继来到,金毓年少风流,坐下便搂着怜儿调笑起来。袁子谦见面便笑道:“侯爷,多谢你的年礼了,那牡丹和花露,阿蘅见了就爱得很呢。”风萧萧微微一笑,道:“喜欢便好,你到底是有妻室的人了,看着比先前稳重多了。”
李英奇也道:“有了这批东西,我手中活动许多,年也好过了,可惜兄弟没甚么好东西回的。”风萧萧道:“这事本是妇人操办的,你和金毓既未娶亲,又没自立门户,不用回礼了,待有了夫人在来操心这个罢。”
金毓听了喜道:“哎呀,这可好了,小弟就讨个便宜,先谢过侯爷了。”众人不禁失笑。
笑罢,风萧萧吩咐上菜。‘海参、干贝、豹胎、竹荪、鱼肚、鲍鱼、猴头蘑、银耳’八样大菜和十几道小菜一一端上来,酒是上好的梨花白,云微倒在水晶杯里,入口绵长,清香回味。
几人开怀畅饮,金毓叹道:“还是过年热闹,处处都有好顽的,只是闹得场面大了,手头不免短少。我又没正式当家,可用的不过那几笔款子,还是磨着娘求来的。”
李英奇笑嗤道:“你还抱怨呢,你可是家中独子,除了上头父母,还有谁管得了你?哪儿周转不来?哪像我····”一语未尽,又灌下一杯。
风萧萧见李英奇面色沉重,便笑道:“我们几个闲人且不论,阿谦如今做官了,正正经经的从七品大老爷,难道也会为钱犯愁不成?”
袁子谦摇头苦笑道:“莫提莫提!得官虽是仗着岳丈的面子,我自己也得上下活动,历年积蓄用了不说,还卖了一宗田。上任之后,县丞不过得个体面,还不及下面主薄、县尉有权,又不熟事务,不通门路,做了小半年,才得了火耗银子百两,那点子俸禄更不用提,只苦了阿蘅,刚嫁过来就这般清苦,还得想法子四处周旋。”
风萧萧道:“我虽不很懂这个,但也知道县丞为县令佐官,天长日久,只要得了知县倚重,许多人自会求上门来,也不怕底下人弄鬼了。”
袁子谦讶然道:“侯爷说得一丝不错,岳丈大人也提点过,定要结好张县令。”
李英奇又叹又慕,洒然笑道:“今朝见面真个痛快,我们不醉不归!”一众轰然应诺,一饮而尽。
风萧萧放下水晶杯,一旁偎坐的云微又斟满一杯,望一眼‘红煨鲍鱼’,另一旁侍立的王玉莲忙夹过一筷,看一眼‘干贝鱼肚汤’,王玉莲又勺来一碗;吹去汤中浮油,剥掉虾壳,剔去鱼刺肉骨,放进风萧萧碗中。云微再一一喂至风萧萧唇边。
四人身边都偎坐着一个姐儿,围着三四个侍儿伺候,微咳一声,便有人捧上漱盂;略抬一抬手,就有人递上香喷喷的帕子;手指都不用动一下,这顿饭吃得太舒服了。
金毓对着一道‘葱烧海参’望了一望,身边的侍儿忙挟了一条,在碗里截作三段,怜儿夹起一段喂到金毓嘴里,金毓含笑吃了,怜儿又斟了杯梨花白,举着翡翠杯凑到金毓嘴边,金毓一气喝干了。
怜儿又接过帕子给金毓抹脸,金毓一把搂住怜儿,挨在他颈前,只觉香滑白腻,便凑上去胡乱摩挲,不住嗅着她身上的香气。怜儿吃吃笑着扭着身子,娇嗔不依。
一旁袁子谦看不过眼,道:“快收收罢,闹得太不成样了,阿毓,你还是这个毛病,倒现在也没改,虽说我们之中你年纪最小,也不能一直这样胡闹下去。”
金毓这才放开怜儿,正容坐好,还没说话,身边的侍儿‘嗳’了一声,笑道:“小伯爷,你的衣裳弄湿了。”金毓侧头一看,果然左肩湿了一片,他牵一牵衣襟,也笑道:“咦?这是怎么弄得?”
怜儿‘哟’了一声,忙将手中的湿帕子团一团,顺手一扔,正巧扔到一个丫鬟怀里,伏在桌上笑道:“这可不怨我,都是伯爷太用劲了,帕子都合在衣裳上了。”
金毓笑道:“小鬼灵精,饶是作弄了人,还说没事呢?”怜儿抬头笑道:“伯爷这是怪我啦,我给你赔罪。”说着似模似样的捧着两个拳头,摇了一摇。
金毓点一点她的唇,笑道:“这样的事,你一句话便想盖过去吗?”怜儿偏过头,笑道:“这可为难了,伯爷想怎么罚我呢?”
金毓凑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怜儿一掉头,站起身来向后一退,笑道:“不成,不成,我不干。”金毓笑喝道:“回来!抬举你,倒不知趣儿。”怜儿红了脸,两手互相握着,一步一步地慢吞吞地走回来。
李英奇见状,便料道金毓说的定然十分促狭,便道:“有什么值得闹的?教怜儿唱支曲子赔罪便是了。”金毓见李英奇发话,也不再闹了。
怜儿感激的望了李英奇一眼,站在房中,奏乐的吹起笛子,打起云板,怜儿唱了一支‘碧云天’,音韵悠扬,足唱了三炷香工夫才完,众人吃得大醉,然后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