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风萧萧带着自家伴当出府。先到田螺胡同走了走,田螺胡同在宣城西边,是庙会百货、茶馆摊贩、杂耍评唱的集中之地,最热闹不过。因那胡同弯弯曲曲,且卷且围,形似田螺而得名。
风萧萧四处看看,拣那拙而不粗,巧而不繁的小顽意买了几件,叫林墨拿着。之后又去了玉锦阁,伙计们见了忙报与掌柜,此时正是宣满打理,他出来作陪,风萧萧一看,店面摆设井井有条,柜台抹拭的一尘不染,整齐的码着各种绸缎。店里客来如云,伙计们和气的招呼忙碌着,一切井然有序。风萧萧不禁连连点头,赞赏有加。
接着又到铜锣大街,这里的店面也是干净整齐,但绸缎样式明显没有玉锦阁多,客人也少得多。风萧萧见两个三掌柜领着伙计忙活,见了风萧萧过来问好,原是郭秀、李小叶二人,风萧萧笑道:“你们也过来了。”郭秀道:“是,我们在何掌柜手下做惯了的,故而也跟过来了。”
这时,何明远听到消息慌忙赶过来,给风萧萧见礼,请他到里间坐。二人坐定,奉茶、挥退旁人后,风萧萧开言道:“老何,我今日在两家店里走了走,你这是新开的,客人不多就罢了,怎么绸料也这么少?这般下去,也热闹不起来。”
何明远叹了口气,道:“侯爷有所不知,北地所产的绸料不多,那些花色精巧,颜色鲜亮的绸缎,多是从南方贩卖来的,路途遥远,来宣州的几个大绸缎商,一次就有五六千匹,以前接洽之事都是周应、宣满等做的,他们人头熟,这次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我都进不到好的,托了人也没用,我正愁着呢。”
风萧萧眼中精光一闪,随即笑道:“原来如此,何掌柜费心了,但这样下去也不成,我们不如换个法子。”何明远忙问道:“侯爷有何妙计?”风萧萧微微笑道:“绸料是进不来了,那些个粗布、麻布、白布之类的,总有路子罢。”
何明远迟疑道:“若要这些,倒是不少,只是价钱贱得很,一般人家都不用,若是丧葬,却也用不了多少。”风萧萧截口道:“这且不论,你只说进不进得来。”何明远想一想道:“要进倒是不难,北地本来就多产粗布,我们宣州临近的晋州、相州,就有许多户纺织作坊。”
风萧萧笑道:“正好!店里还有多少银钱?”何明远道:“进货用了一些,大抵还有二千两罢。”风萧萧当即道:“就拿这二千两,去晋州一趟,尽数采买了粗布、麻布回来。”
何明远愕然道:“啊···可这·····侯爷,这布粗得很,货虽便宜,却卖不出价来,再说店里堆着这么些粗布,瞧着也不像,是不是先少少买进一批,看看再说?”
风萧萧往后一靠,似笑非笑的看着何明远,道:“老何,你还记得上次我说过的话么?凡事听我的,包你受用,便有事也是我在后边顶着。若是偏爱自己做主,把事弄砸了,就自己扛着罢!怎么,莫非你有什么好主意了?”何明远忙站起来,唯唯道:“没,没,我没什么想法,我就是侯爷手下的一枚小卒子,侯爷指哪儿我打哪。”
风萧萧断然道:“好!那就你亲自去晋州,二千两本钱都带上,全部采买了布、麻,而且须得快去快回,月底前赶回来。”何明远只能连连应着。风萧萧轻轻一点桌子,道:“就这样定了,你进货回来之后到府中禀报一声。”
雷厉风行的说完,风萧萧转身就走了,独留下何明远怔怔的站在原地,连送出去都忘了,好半响方重重的一跺脚,朝外喊道:“来人,快来人!赶紧准备准备,我明日要出远门!”
风萧萧回到府中,素心用雕花漆盘托着不少轻巧小顽意进来,笑道:“这是林墨送进来的,说是侯爷在外边买的。”风萧萧随手一分,道:“给夫人和姑娘送去。”又拿起一个笔筒,道:“这个给你罢。”
素心初学写字,见了笔墨就手痒,风萧萧便给了她一叠毛竹纸,两支兼毫笔,让她自己练字。如今又给了笔筒,这笔筒以青竹截成,还刻了一幅憨态可掬的小兔觅食图,素心喜盈盈的接了,回头叫青桂、离玉分别去送。
之后素心端上茶来,风萧萧吃着,一时青桂回来道:“夫人见了高兴的很,说是别致有趣,爱得什么似的,还问侯爷,等会是不是过去用饭?”风萧萧道:“我待会还有事要忙,在屋里吃就行了,晚上再过去。”
一会传了饭,用罢,又小歇一回。风萧萧让素心打开锦盒,取了一千两银票出来,径直到了小南苑,叫了账房上的徐庆、周同春进来。二人平日很少见到风萧萧,此次突然被传,不知何故,有些小心的站着。风萧萧让他们坐下,笑吟吟的问道:“如今府里还有多少银子?”
徐庆恭谨的回道:“回侯爷,现在账上还有二千六百多两银子。”风萧萧微微皱眉道:“只有这么点了?”周同春道:“禀侯爷,去年年底各庄子、店铺总共缴银是四千两,光年节各种应酬、赏钱、开销就有八百两,还有每月支出的月钱、零用一百两,每季上上下下的衣衫、鞋袜·····”
风萧萧点头道:“不错,算的很清楚,今日我叫二位来,是有桩事。”二人齐声道:“何事?侯爷请讲。”风萧萧轻笑道:“我听人说有一门好生意,获利甚厚,便约好了投些钱进去,也可生息。”徐庆、周同春对看一眼,徐庆道:“不知什么生意?”周同春道:“要投多少银子?”
风萧萧捧起茶碗,揭开碗盖呷了一口,笑道:“这门生意不常有,遇上了自然不能放过,但看府里的情形·····就抽二千两出来罢。”二人倒吸一口气,徐庆惊道:“这·····这么多!若抽走了,剩下的府里可就支持不了几月了。”
风萧萧不悦道:“只等四五个月,得了利自然返回来!侯府又不是山穷水尽了,哪里支持不了?”徐庆苦笑一声,暗想你抽走的银子从未回来过呢!他动了动嘴,欲言又止。周同春在一边道:“侯爷这主意很好,只是·····是不是和小姐商量商量?”
风萧萧将碗盖一合,清脆的声音震得二人浑身一颤:“怎么,这侯府还是不是我做主?是不是我但凡有什么事,都得先和小姐商量才行啊?没有小姐发话就使不动你们了!嗯?自古内外有别,小姐何时管起外院来了?你们身在账房,倒是和内帷亲近······”
风萧萧说得很平静,既不高声也不发怒,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却一句比一句凌厉,还没听完二人就坐不住了,忙跪下请罪。
以前风萧萧一向是个没成算的,贪好奢华,手中漫天使钱,没几年就将尚算丰厚的家底弄得精光,只能靠几家铺子和庄子的出息吃用。风念屏无奈,只得打发了人出来取了账目,和风萧萧定了用度,一月一结,这场慢慢好起来。饶是如此,风萧萧花的冤枉钱也不少,不久前还偷卖了一宗田,以至兄妹大吵一架。
风萧萧人虽荒唐,对这个妹妹却有几分敬畏,加之风念屏处事公道,利落能干,刚柔相济,无形中府中上上下下都听命遇她,风萧萧性子来时也发过脾气,但却不曾驳回,是以徐、周二人习惯了大宗银钱的出入派人请示风念屏。
谁料这次,风萧萧没有使气动性,反而不急不缓的说出一套条理分明的话来。的确,一般大户人家内外界限很严,风念屏作为未嫁女,在嫂嫂入门之后还掌管家业已是不该,好在贺青兰不喜俗物,不善持家,还勉强说得过去;再把手伸到账房更是大大逾矩。
而账房一向是各府重地,徐、周二人落得一个‘内外勾结’的名头,更是要命!这样的行径哪家哪户也无法容忍,厉害点的直接打死或送官,在牢狱里也是个死,仁慈的也要远远撵走,再也不会有规矩的人家请他们做事。
想到这里,二人汗流浃背,连连哀求:“侯爷恕罪!”风萧萧举起茶碗,眯着眼细细品着,半响方缓缓道:“罢了,知道轻重就好!起罢。”二人颤颤起身,风萧萧道:“去取银子罢。”周同春还没回过神,愣愣道:“侯爷,府中却没这么多现银,都在‘万丰钱庄’里存着,不如侯爷暂等一会,明日叫钱庄点好银子送来。”
风萧萧听了冷笑道:“你们平日如何做事的,打量我不知道呢?账房开出的汇票,到钱庄随时可以兑银,还要什么现银!”周同春双腿一软,差点又跪下了,弯着身子,只管出汗:“小人糊涂,小人糊涂了!这就去开汇票,这就去!”心中暗骂自己,这是他们兄妹之间的夺权,用的也是侯府的银子,自己多事操什么心!
待二人好不容易从小南苑里出来,对视一眼,眼中又惊又惧,身上早****了,风一吹,伶伶的直打颤。
没过一会,徐庆就送来开好的汇票,风萧萧随意点点头,挥手让他下去了。接着又将陆云深、罗玉真叫来,直截了当的说:“这有一份差事交给你们。”两人齐道:“请侯爷吩咐。”
风萧萧道:“这有三千两,你们拿着,带上几个人去相州采买大宗粗布,白布、麻布都可。云深你是秀才,走过的地方也多,只是这上面不熟;罗玉真倒是经手过不少采买,只是都在宣州,没去过别处。所以你们结伴去,互相也有个照应。”说着将汇票、银票递过去。
两人都很懂规矩,虽然又惊讶又疑惑,却没多问什么,恭谨的答应。陆云深道:“是,侯爷,这一去大抵得半个月才能来回,可有妨碍?”风萧萧道:“你们明日动身,要赶在月底前回来。去账房支五十两银子,为途中花费。”两人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