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一日,天色欲晚,风萧萧走到东正院,贺青兰却在碧纱橱里,靠窗的书案摆着一座小红木帖架,铺着帖,旁边一个睡鸭炉儿,细细的喷出烟来,贺青兰握着一支湘妃管的兔毫小楷,在那里临帖。
风萧萧凑到她身边看着,贺青兰回眸一笑,道:“你来了。”风萧萧也笑道:“夫人好雅兴。”在一旁指指点点道:“这个字写得好,这个也好。”贺青兰便将笔递过来,笑道:“侯爷也写几个瞧瞧。”风萧萧果接过来写了,笑道:“如何?”贺青兰道:“一板一眼的,但比先前强多了,可称得上‘端正中和’。”
风萧萧听了暗惊,他也看过以前的字,写得张牙舞爪的,总不肯在一块老实呆着,非要支到两旁去,委实拿不出手。但自己前世素来练的是馆阁体,确是以平和中正为要诀,贺青兰造诣不浅。
贺青兰见风萧萧突然沉吟不语,以为他心中不快,便推了他一下,笑道:“怎么,生气了?”风萧萧回颜笑道:“我岂会这么计较?”一旁颖裳笑道:“一会儿该传饭了,还是收了罢。”贺青兰点首。
颖裳端来一个盛满清水的笔海,贺青兰取过笔,在笔海里洗着。颖裳笑道:“这笔海还是侯爷前儿送来的呢,这么光滑紧固,竟瞧不出是竹根抠的。”贺青兰也笑道:“这笔海朴而不俗,直而不简,倒是很有意味。”说着洗净了笔,搁在笔架上。
盈袖捧了茶来,两人坐在榻上吃着,又把前日送来的小顽意,如柳枝儿编的篮子,芦苇做的香盒儿,肉桂香的手珠儿·····都翻看一遍。贺青兰道:“这小顽意别有风味,侯爷下回见了这些,还替我挑些回来。”风萧萧笑道:“这有什么,下回你也去,几百钱就能买一大车呢。”
贺青兰喜道:“这也能去么?”风萧萧笑道:“自然,你要去和我说一声就是。”贺青兰笑道:“好,我记下了。”
说话间饭已摆好,两人坐下吃饭。正吃着,听门外云罗叫一声:“姑娘来了。”话还未毕,帘子一掀,风念屏已带着和音、和韵进来了。贺青兰忙起身让道:“屏儿吃饭了?什么事这么忙?”
风念屏深深吸了口气,满脸气急委屈,道:“哥哥,你太胡闹了!怎么抽了这么大一笔银子,也不和我商议一下?”风萧萧不紧不慢的咽下口中饭粒,将碗筷一放,环视四周侍立的丫鬟们一眼,喝道:“你们出去!”颖裳、盈袖几人福一福身,都退出去了。
风念屏又叫一声:“哥!”风萧萧不理她,望着她身后站着的和音、和韵道:“没听清楚么?出去!”遇上这样毫不留情的呼喝,和音涨红了脸,泪珠儿在眼中转来转去,几欲掉泪,和韵一把扯住她,两人也出屋去了,又将门关好。
贺青兰提着一口气,走过去笑道:“好屏儿,有什么事,坐下慢慢说,大家一起商议,总有法子的,来,先坐下。”牵着风念屏,让她坐好。
风念屏坐在一张楠木交椅上,盛气略缓,沉默了一会方道:“今日回事时,几个管事交头接耳的,我留下一问,才知哥哥前日在账房支了二千两银子,还将账房二个先生骂了一顿,他们吓得,也不敢报与我知,现外院众人都知道了,正议论纷纷呢。”
贺青兰听了也是一惊,道:“侯爷,你真的支了这么多?什么事要派这么些银子?”风念屏接口道:“自然真了,说是做生意,哥哥何曾做过什么生意?连门路都不通,指定是被谁骗了。哥哥,你将钱给了谁?现在说不定还能追回来。”说着,两人一齐望向风萧萧。
风萧萧暗暗叹了口气,抬头道:“屏儿,爹娘去的早,只剩我们兄妹相依为命,你平日有些小过,我也容了,可这次大大逾矩,我就不能不说了。”风念屏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道:“你说什么?我有什么错的?”
风萧萧冷冷道:“你还未出阁,只合在闺房里习些针绣女红,烹饪厨煲,哪有大喇喇管起家务来?前几年还可说是无人主持,如今长嫂过门二年了,你还把着不放。有哪家是嫂嫂闲着,小姑子却把持家事的?也是自幼无人教导之故。传扬出去,众人不但笑你要强好事,也笑我风府不知礼法,无规无矩,羞也羞死你!”
风萧萧一向是听从妹妹惯了的,便是有时性子发了不过乱嚷一阵,二女不意他竟说出这样一番话。风念屏气苦,珠泪涟涟,拉着贺青兰哭道:“嫂嫂,你听,哥哥说的这是什么话?我管家管错了?你也怪我么?”
贺青兰忙抚一抚她,连声道:“别听他的胡话,我素来不善操持,躲个清闲。屏儿你这些年辛辛苦苦,我都看在眼里,处事公道,赏罚分明,阖府敬服,这不都是你的功劳?”
风萧萧又凉凉的道:“你嫂嫂不在意,这还罢了,可你万不该连我都管起来,便是嫁了人,作了当家太太,也没有过问外头男人行事的道理。难道我不是侯府的主人,宣州的乌陵侯?我只是不忍每年靠那点薄息过活,另外找条路子罢了。日后在外一应奔走、托请、应酬,难不成你都要管?也不怕人笑你牝鸡司晨。”
“再者,就算怕我受欺,关切问一问,也该和和气气、背着人问,哪有大张旗鼓,气势汹汹的闯进来,是问罪呢还是找茬?生怕人不知道。我再无能,也是你亲生哥哥,侯府名正言顺的主子,若我真个受骗上当,被你吵出来,甚至去追讨银子,人人道我懦弱无用,偌大的侯府还要个姑娘当家作主,外头不知嚼舌成什么样儿,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风念屏又是气急又是委屈,满心的不服,欲要反驳,便风萧萧说得句句在理,急切间找不出话来,只是泪如雨下,直哭得透不过气来。贺青兰将她搂在怀里,柔声相劝,一面用担忧的目光看着风萧萧。
风萧萧说得得意,又冷笑着加上两句:“你这些错处,在家里倒还罢了,人口简单,内院清净。等到嫁了人,上头有公公婆婆,叔伯婶娘;中间兄弟妯娌,大姑子小姑子;下头管事仆妇,丫鬟姨娘;外三层里三层的人,都瞪大眼睛瞧着你,等着抓你的错儿呢。如今要不好好改改,日后吃了亏,那才叫后悔莫及呢!明日你就将家事交给夫人管着,自己好好反省·····”
风念屏再听不下去,双手掩面,呜咽着跑了。和音和韵大惊,忙追上去。其余丫鬟面面相觑,颖裳陪着小心站到门口,道:“夫人·····”贺青兰正在忧急,只道:“出去守着,没叫人,你进来作甚?”颖裳忙合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