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和冽的脚后跟,麻木地走着,心里还回味着冽的“无知幸福论”。
沉默在蔓延。
手机铃声打破了沉默。冽的手机铃声是最普通的“嘀铃铃”的声音。
“喂,老马?……哦,我们这就去。”冽挂了电话,回头对我说:“有嫌疑人了。”
当我们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一群人堵在一幢房子前面,吵吵嚷嚷,群情激愤。
“肯定是沈家的怪胎干的!”
“就是!一天到晚不出门别不是中了邪吧?”
“我老早就觉得他有古怪!”
“沈家嫂子,你就让你家的小子出来说话吧。”
“如果不是他干的他为什么不敢出来!”
一个头发花白凌乱的女人死死地拦在门前,眼圈红着,眉眼间尽是哀求,一个劲摇头:“不是,不是我家狗娃干的!你们要相信我啊!我家狗娃他不能见光啊!”
“不能见光”!果然是吸血鬼或者僵尸吗?
马伯伯正混在人群中作看热闹状,瞥见我们就使了个眼神。
冽拿出手机:“蔡教授,过来演戏,说不是灵异事件。”
然后冽带着我挤进人群。“请让让,我们是《晨报》的记者。”
“记者来了!”人群松动了一些。
沈家的女人眼里噙着泪花,哆嗦着嘴唇,软弱地张开手臂试图阻挡我们。
冽面无表情地一猫腰轻巧地进到门里,轻声说:“抱歉了。”我只好跟着猫腰进去,但心里觉得很不舒服。
“你们……”沈家的女人转过身想拉住我,外面却传来蔡教授的声音“我乃茅山天师传人,谁是这屋子的主人?”沈家女人一犹豫,我赶紧快步跟上冽。
很奇怪,冽毫不犹豫地穿过破旧昏暗的、一贫如洗的屋子,径直走向某个地方,就好像事先知道嫌疑人在哪。
噢,好痛,冽突然收住脚步,导致我撞到了她的身上。我揉着鼻子正要问怎么了,冽的左手臂向后紧紧地扣住我的手腕。我感觉到这种让人生疼的力道里有警告的讯息,顿时停止动作,屏住呼吸。
突然,一团黑影从房间的某处阴影中分离出来、瞬间就扑到了冽的面前!我克制不住地尖叫出声。
冽身体微侧,避开黑影的攻击,然后提起右脚一个侧踢,黑影就飞了出去狠狠地撞在墙上,然后“碰”的一声摔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狗娃?狗娃!”沈家女人看清了屋里的情况,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叫声,就要冲过来。
冽伸出右手很轻易地拦住了她,任她怎么挣扎就是挣不脱。那个苍老的女人挂在冽的手臂上,双眼死死盯着地上的黑影,挣扎着,声声哭喊着:“狗娃!你怎么样了?”我于心不忍地别过头,手足无措。
“人群已经散去了。”蔡教授大踏步地进来。
冽闻言,用左手按了一下女人的额头,女人立即停止哭喊挣扎,身子软了下去。好像昏过去了。
“怎么样?”冽一边警戒着缓缓走近黑影一边问。
“老夫说此地无妖无魔,但风水不好,人聚多了会吸引妖魔。然后用PH试纸变了两个小魔术,愚民们就信以为真地乖乖走了。小马也跟着愚民们走了,方便控制群众和引导舆论。”
好暗,完全看不清黑影长什么样。
冽从包里拿出一个手电筒照向黑影,并移动着手电筒。先入眼的是缠在一起的肮脏长发,然后是露出一小半的苍白瘦削脸庞,接着是穿着破旧灰暗的衣服、看上去有些姿势扭曲的身躯。
冽低下头仔细查看他。
我站在远处,腿肚子发颤,怕得不敢走近,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生怕他突然跳起来咬冽。无数电影片段从我脑中掠过,《生化危机》《死神来了》《惊变二十八天》等等。
眼前这个人很可能是杀人犯啊!袭击了七个人,吸食人血,杀了四个人的杀人犯啊!
巨大的恐惧淹没了我。以前,我只在电视上见过杀人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到活生生的。我没出息地想离得越远越好。
“他不是吸血鬼。”冽查看过后下了结论。
“老夫来看看。”蔡教授走向前。“牙齿黑褐色……骨头变形……也许是CEP。”
“?”
“先天红血球生成卟啉症。患者怕见光,需要补充血液增加血色素,不能吃大蒜。”
“补充血液是指吸血?”我觉得毛骨悚然。
“输血即可。不过,没有输血条件时,喝血确实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缓解病情。”
“怪不得这么孱弱。”冽看着昏迷的嫌疑人说。“他需要血,所以他应该就是凶手了。等他醒来审问一下,如果是,移交警方就行了。”
然后冽打电话叫回了马伯伯。
马伯伯替犯罪嫌疑人检查了一番身体,确定他只是身体虚弱又受到击打晕了过去而已,并无大碍。接着马伯伯拿出了一个小盒子,里面是碧绿透明如翡翠的药膏,马伯伯抹了一点在犯罪嫌疑人的人中上。
我马上想到用氨气或臭袜子味儿把人熏起来什么的。于是,我绷紧了身体等着他醒。身体想后退,可是我努力用理智克制住。加油,勇敢点,灵异人士才不会怕这些呢。
一会儿,他果然慢慢睁开了眼睛,迷糊了几秒,好像不记得身在何处。待看见冽和蔡教授后,他身体一震就要起身扑上来。我的一句“小心”还未出口就见冽一脚踩在他的背上把他踩回地面。
“**放开!”犯罪嫌疑人挣扎着,突然看到了被我们扶起、靠在门框上的沈家妈妈。“妈!妈!怎么了?”他使劲转过头双目通红地瞪着我们:“我X你的!”
“她只是睡着了。”马伯伯解释道,接着问:“是你吸别人的血吗?”
“是!老子是吸血鬼!”他用凶狠的目光扫过我们。
咦?他为什么自称是吸血鬼?
蔡教授发出了一声嗤笑。“你不是吸血鬼!”
“老子就是吸血鬼!老子就是应该喝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的血!”他说着,嘴角还裂开一个阴狠的笑。
“你从哪里得知你是吸血鬼的?”马伯伯问。
“那是高级东西!能放音的盒子!”
“收音机!近来是有一部关于吸血鬼的广播剧!”蔡教授像很多老年人一样经常随身装个小收音机。
“奶奶的,老子才知道老子原来是吸血鬼!喝血后果然舒坦多了!那些笑话老子的不长眼的东西这会连命都没有了!”狗娃的表情得意得很狰狞。
我们随后联系了警察。警察又做了进一步的调查。
事情清楚了:一个CEP患者由于怕阳光,自小足不出户。受尽村里人的闲话和欺负。隔壁的小李在大城市当小偷,专偷手机然后在街上卖掉。有些赃物手机不小心坏了或功能不好,小李卖不出去,只好带回来随手送人赚个人情。沈家就得到一部坏手机,无法通话,狗娃拿它当收音机使。机缘巧合下,听到了名为《德古拉》的广播剧,发现吸血鬼很多特征与自己很相像。再加上平日就有报复村民的念头,于是就有了第一次袭击。第一次袭击得手后,由于病情得到缓解,内心的阴暗念头得到满足,狗娃更坚信自己是吸血鬼,应当吸血。于是,就有了后来的袭击。
不管怎么跟他解释说他是生病而不是吸血鬼,在警方把他押进警车的时候,他还是带着嚣张的表情大喊着:“老子是吸血鬼!老子要吸干你们的血!”并试图攻击警察和靠的近的村民。看到村民恐惧地后退,他疯狂地、满足地大笑着。
总之,我们今天的任务结束了。
坐在回城的车上,我想起狗娃的疯狂情状,心有余悸。
“那个狗娃是已经疯了吗?”
“我想没有。他宁愿当吸血鬼让所有人都畏惧他,也不愿当病人显得软弱无能、让别人嘲笑欺负。”冽开着车说。
“是这样吗?”我觉得好悲哀。“要是他一开始就接受治疗、定期输血就好了。”
“现在就算在城市看病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况是在农村!”马伯伯语气沉重地说。“农村离医院远,又付不起昂贵的医药费。尤其是疑难杂症,要去大医院,路费也成问题。”
“不仅如此,农村愚民的思想也是问题。他们中很多人以活下去为目标,不在乎生活品质。遇到病痛,只要没死,就忍着。”蔡教授接口道。
“对。光是今年我就看到过两篇相关报道。十几岁女孩右腿的脂肪瘤重达几十公斤。二十多岁小伙子面部的肿瘤大得阻碍吃饭和说话。这两个案例的知情人都是放任肿瘤一点点长大,没有去求医。其中那个女孩已经在家准备面对死亡了。后面都是有记者和知情人爆料出来,才得到众人捐款,最后做了手术。那么,没有荣幸被注意到的呢?又有多少?”冽语气沉重。
“看来,需要普及推广“有病及时求医”的观念啊。”我喃喃道。并想象着农村的墙上不再刷着“女儿也是宝”而是刷着“有病找医生”的标语的样子。
“嗯。”马伯伯随口应了一声,然后就陷入了沉思。
在沉重的气氛中,我们回到了我所熟悉的城市。
今天碰到的虽然是假灵异事件,但是我仍然感觉收获良多。
而在听到冽用电话联系在报社的卧底,并要求对方写一篇关于农村就医问题的专访时,我的心情一下子明亮了。
现实总是不尽如人意的。而我相信只要我们努力去改善,总有一天,理想会成为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