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天,月影如约来凤阳宫找我。
小贵子将他从后门接进后殿,照例守在门口。
我低声问:“你查探到什么消息?”
他沉声道:“我在京城搜寻了几日,如你所说,根本不见沁水公主的人影,仿佛她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细细一想,她到底是从深海来的,上了大陆,总要留下一些线索。虽然她的踪迹未定,但是从南海到京城,总会留一下一些蛛丝马迹。于是前两天,我就去了一趟南海,那里毕竟是港口,船来船去,繁华兴旺,若有鲛人出没,肯定会有人看见。我一打听,果不其然,好几个渔船都说,三个月前见到过一个眼瞳为紫色的鲛人在沿海一带出没。”
他的心思如此缜密,我就没有想到,要去源头寻找答案,心里生出一丝赞许,又问道:“那么,她离开南海之后,又去了哪里?”
他微蹙了眉头:“一路寻访下来,从南海到扬州,都有人见过她。但进了扬州城之后就没有消息了,从此这个鲛人就如同从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不见了。”
我沉吟片刻:“扬州是离南海最近的繁华都市,一个深海里长大的鲛人公主,初次见到琳琅满目的闹市,必定兴奋不已。扬州那些著名的风景之地,若有机会,她一定会想着要去看看,决不会走一大圈,专门绕过扬州城。她自扬州城外就断了踪迹,也许是有人在这时候,将她掳走了。”
他点点头,赞同道:“我也是这样想的,扬州附近有许多做各种生意的商人,说不定他们看到鲛人,知道她是一棵摇钱树,便趁她不备,将她劫去囚禁起来。”
我仔细一想,觉得不对,摇摇头道:“如果只是把她当成摇钱树,根本不用费力将她运到京城来,扬州本来就是一个热闹的城市,各种黑市交易频繁。再说那里远离京城,天高皇帝远的,也不怕刑法制裁。”
正说话间,小贵子突然在门外高声喊道:“王公公求见——”
月影沉声道:“我先走了。”
说完便迅速走向后门,闪身出去了。
我做回软榻,理了理思绪,开口道:“请他进来吧。”
殿门推开,王公公迈步走了进来,躬身道:“启禀贵妃娘娘,太后宣您即刻去瑶华宫觐见。”
我明白此刻太后为何要急着见自己,皇上迟迟不愿将婉儿收进后|宫,她一定是把我当做幕后主使了。
果然,在瑶华宫里坐了没有多久,太后便笑道:“贵妃真是命好,皇上对你真是掏了心的好,时刻都把你惦记在心上,唯恐你受一丁点委屈。”
我微微一笑,恭敬道:“臣妾幸得皇上恩宠,是万世修来的福气。”
太后饮了一口茶,嗟叹一声:“哎——,想当年,哀家就没有你这样的福气了,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有了五位嫔妃。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先皇若是对其中一个稍稍宠得多一些,剩下的人就分享不到雨露,只能独守空房,顾影自怜了。”
当年的五位嫔妃,只有她攀上了女人权力的最高峰,一人之上万人之下,掌管着整个**。
王皇后虽然贵为国母,承欢多时,可惜命中无子,久久没有为先皇诞下真龙天子,一直郁郁寡欢,二十九岁那年,身患重病而暴毙。
丽妃即宁王的母妃,得宠一时,甚得先皇欢心,可惜后来先皇迷恋上云素雪后,对她也慢慢冷淡下来,她失宠之后心有郁结,一直闷闷不乐,最终被人发现悬于梁上,气尽而亡。
剩下的如妃与淑妃,在先皇仙去,太后上位之后,处境一天不如一天,日渐衰老,蜗居深宫,鲜少出来走动,已然是在等死。
曾经的德妃,如今的太后,当然便是这五位嫔妃中的胜利者,当初最不得宠,最不被众人看好的一个,却抓住机会,熬到了凤凰涅槃的一刻,一晃便成了**最为尊贵的掌门人,高高在上,睥睨众人,享尽荣华富贵,倍受万人瞩目。
她贵为太后,掌管后|宫一切事务,看似光鲜的背后,一定掩着不为人知的心酸历程,一路走来,一定流尽了血泪与汗水,才能换得这飞黄腾达的一刻。
此时提起成年旧事,她不由一阵唏嘘,神色中却不免流露出一种胜者的得意,一面感叹着,一面捧着茶盅,微笑着浅浅品酌,半响又道:“一个人在**难免寂寞,有个好姐妹陪在身边,最好不过了。想当年,哀家同丽妃情同手足,互相照应,一起熬过了那些孤独的岁月,才能有今日的地位。只是她福浅,一时想不开,竟做了傻事……”
她说话间,眼中便由泪珠溢出,顺着脸庞滚落,有一种凄楚之感。
我一面递上丝帕,一面小心劝道:“过去的伤心事就让他过去吧,太后对宁王这样照顾,丽妃若地下有知,也该十分欣慰的。”
她抹去泪珠,摇头笑了笑:“哀家对宁王也算用心,他对哀家也是向来尊敬,想想这点,才叫人有所安慰。”
一提起宁王,两人不由皆回忆起那日在密室中,灵儿癜风中的胡言乱语,揭发出了宁王冷酷和虚伪的真相,心里不由一阵恶寒,当下都没再言语。
过了半响,她又微笑着道:“听说皇上最近国事繁忙,有几天没有去凤阳宫了。”
我点点头:“近日北方大旱,好几个省份闹粮荒,皇上正为这事心焦。”
她仔细往我脸上看了看,忧心道:“哀家说呢,贵妃脸上似乎有些消瘦,没有皇上陪着,一个人呆久了,心里闷着了吧?”
其实我这几日因为担心腹中胎儿营养不够,饭量增加了不少,脸上的肉明显长起来了,她却说我瘦了,明显话里有话,我便微笑不语,等着她的下文。
果然,隔了一会儿她又试探着问:“贵妃觉得,婉儿如何?”
我想想婉儿温柔如水,楚楚动人的面容,不由笑道:“她这样一个美人,难得生得国色天香,脾气又这样好,再加上聪慧过人,实在讨人喜欢。”
她一面听,一面赞同地点头,笑道:“哀家看你们两人倒有几分相像,要是住在一起,也能做一对兰花姐妹,不如让皇上把她也接进宫,两个人互相照应着,一定热闹。”
绕了这么半天,她总算把心里的话抖了出来,说完便伸手去端桌上的茶盅,一面低头饮茶,一面斜睨着眼睛,装作不经意地打量我脸上的反映。
我微微一笑,恭敬道:“臣妾在宫住久了,真是有些寂寞,若是婉儿能来做姐妹,再好不过了,两人一起伺候皇上,后|宫定是一片祥和。”
她一听,大喜过望,将茶盅放在几案上,笑道:“贵妃真是蕙质兰心,知书达理,即是如此,王公公——,快去请皇上来瑶华宫,就说有喜事相商——”
王公公“喳”一声躬身退了出去,太后脸上一派喜色。
她总以为是我在暗中使绊,阻止婉儿进宫,觉得只要将我这个拦路虎打通,那么事情便成功了一半,剩下的太容易解决了,简直就是一句话的事。
这样想着,她对我的态度更加亲切,说话间关怀有加,又是向我传授如何渡过害喜时的不适,又是让我多吃一些葵花籽好安胎,一时间变成了一位可亲的婆婆。
说话间,叶凌风踏步走了进来,看到这样一幅其乐融融的画面,顿时满脸笑意,微笑着在我身边坐下,静静听我与太后谈话。
太后面露喜色,向着叶凌风道:“哀家已经同贵妃商谈过了,她也十分喜欢婉儿,同意接她进宫,一起侍奉皇上。”
叶凌风看着我,笑道:“是么?爱妃真有此意?”
我也望向他,微笑着点头。
太后亲自问话,我作为嫔妃,若想在这**安稳过下去,岂有不赞同的道理,不能也不敢。
他一定也看了出来,眼睛里闪过一丝心知肚明的戏谑,转头看着太后,却又叹了一口气:“可惜,三年的时间太长,分别太久,事过境迁,儿臣对婉儿已没了当初那份情愫,若是草草将她接进宫,又对她关怀不够,恐怕误了她的终生。”
太后一愣,想说什么,叶凌风却继续道:“母后也清楚**能把一个人改变到什么地步,若长久的郁郁寡欢,恐怕连婉儿这样温柔的人,也会幽怨起来,到时候岂不是害了她!”
太后稍一思索,便娓娓劝道:“感情的事既然有过,日久生情,丢了的也还能再回来,婉儿对皇上一往情深,想她一定会耐心等你回心转意。”
叶凌风欲言又止,眼睛一转,找了个借口:“朕这段时间实在头痛北方的旱灾,无心其他,贵妃又有身孕在,朕心里实在烦躁,婚娶的事,等她生产以后再说吧。”
他这样坚决的拒绝态度,不要说太后,连我都有点起疑心。
太后脸上不悦,殿里不再有人说话,气氛渐渐僵持。
又坐了一会儿,我们从瑶华宫里告退。
叶凌风扶我走在回宫的路上,犹豫再三,我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真的是怕婉儿变了性格,才拒绝娶她入宫么?”
他沉默许久,才轻声道:“朕是觉得,她似乎已经跟从前的婉儿已经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