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怔:“哪里不一样?”
他却欲言又止,漆黑的眼瞳看我一眼,很快又扫向别处,继而笑道:“只是感觉而已,具体的,朕也说不上来。”
婉儿在千里之外的云天之端住了三年,一个人若是在异乡呆了这么长的时间,习惯外貌总会有所改变。
以叶凌风与婉儿从小十几年的深厚感情,难道这点外貌上的小小变化,就足以改变牢牢刻在心里的感觉么?
或者,是他发现了别的什么不能忍受的地方,让他对婉儿一再拒绝?
此刻,他牵着我的手,慢慢往凤阳宫走着,脸上虽然一片平静,眼睛却不知看向了何方,眸子深沉得像一潭寂静的湖水,没有一丝涟漪。
他心里一定装了事情,却不能告诉我。
--------------
大燕朝安阳公主大婚之日,举国欢庆。
东方的天空刚露出鱼肚白,我便下了床,一早开始为赴婚宴而准备。
天儿穿了新衣,喜滋滋地跟在我后面转悠。
我正忙着对镜贴花黄,怕顾他不暇,一不留神让他有个磕碰,便微笑道:“天儿,乖,帮母妃叫父皇起床好不好?”
他睁着水汪汪的眸子,咧咧嘴,转身晃悠悠地去里间找父皇了。
没过多久,里面就传来叶凌风的呻吟声:“哎呦……哎呦……”
我以为他在逗天儿玩,便没有理会。
哪知他的呻吟一声比一声厉害,细细一听,便有一丝痛苦在里面。
我心一沉,立刻起身走进去。
软榻边,叶凌风半个身子挂在床边,一动不敢动,脸色铁青,眉头紧蹙,嘴里“丝丝——”吸着气,十分痛苦的样子。
天儿跪在一边,小手抚在叶凌风肩上,小声安慰:“父皇……不痛不痛……”
他生病时,我就是这样搂着他安慰,他现在也学着大人的样子宽慰身体不适的父皇。
没想到,就是天儿的这一阵轻揉,却使叶凌风脸色大变,额上瞬间泌出豆大的冷汗,他忍着痛扭头对天儿笑道:“天儿,去找母妃玩好不好?”
我连忙跑过去,将天儿抱在一边,半蹲在地上,想要扶他,却又怕他忍受更大的痛苦,不由急道:“怎么突然疼成这个样子,前一段时间不是快好了么?”
自从吃了李云鹤的药丸,叶凌风的肩痛便神奇地消失了,如何扭动都不觉得难受了。
总以为已经药到病除,他从昨天早上起便停了药。
只是一天未吃药,没想到他的肩痛立刻又卷席而来,而且看上去,病情比以前更加严重了。
也不知李云鹤在药里掺了什么,叶凌风的神经像打了麻醉剂一般,再也感受不到痛苦。
然而一停了药,麻醉的效果消失,痛楚便千百倍地涌了回来。
我突然明白,这根本不是什么药到病除的灵丹妙药,而是麻痹神经的迷药,能够使人产生快乐的幻觉,总以为身上的病痛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此刻叶凌风上半身靠着床边伏在地上,这样倒挂着,他的脸色已经有些涨红,咬牙吃力道:“把药拿来!”
看他这样痛苦,我的心就像被针刺一般,恨不能替他受苦。
然而听见他还要继续吃药,我还是忍痛劝道:“这药也许真有问题,不能吃了。”
他摇头痛苦道:“朕也清楚这药有邪气,只是今天是安阳的大婚之日,朕决不能无故缺席,这个样子出去怎么行。挨过这一天,朕在找那李骗子算账!”
他一面说,一面将手伸到我面前,因痛苦而充满血丝的眼睛向我盯过来,用眼神不停催促我。
我手里攥着药瓶,犹豫再三,才慢慢倒出一颗药丸,缓缓放入他手心。
他眼里立刻放出亮光,抬手一抖,将药扔进嘴里,连水都不用,直接伴着口水吞咽下去。
不多久,他痉挛的肌肉放松下来,脸上一片轻松。
我扶着他坐起来,手抚在他后背上,亵衣已经被冷汗打湿,可见他刚刚的痛苦程度,心下不禁隐隐担心。
-----------
成婚大典将于午时,在金銮殿举行。
时间还早,叶凌风抽空去了军机处,处理一些要事。
我看着他疲累的后影一步步远去,一颗心忽然揪在半空,立刻叫来小贵子,让他火速去太医院,将王太医请来。
当初是这位太医向我再三保证,李云鹤给的治肩痛的药绝无问题,我才放心让叶凌风继续服用。
如今这药明显很有问题,不知究竟是他才疏学浅,辨认不出药里的异样,还是他与别人暗中串通,陷害当今皇上!
一盏茶的功夫,小贵子便带着王太医进了大殿。
我将药瓶扔到王太医脚下:“还认识这药么?”
王太医一怔,慌忙将药瓶从地上拾起来,仔细看了看,躬身惶恐道:“这是一个月前,娘娘亲自交待臣仔细查验过的药,臣当然记得。”
我冷冷道:“那你还记得,那天你向本宫作下的保证么?”
他大概也察觉到了什么,身体有些发抖,小心回话:“臣向娘娘保证,这瓶药丸没有问题。”
我“哦”了一声:“那为何皇上服用之后,肩疼非但没有丝毫减轻,反而对药产生了依赖,一日不吃便筋骨疼痛难忍,这就是你所谓的良药么?”
他闻言一惊:“回娘娘话,依据当日的检验结果,此药确实没有问题,太医院的众多医师见了那单子,一定也是这话。”
我冷笑一声:“你的意思,是皇上跟本宫都错了?”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他几乎站不稳身子,吓得跪倒在地,颤声道:“臣绝无此意,还请娘娘恕罪……”
他在那里连连讨饶,我却开始慢慢理清头绪,头脑清醒起来。
才几句话,他就吓得不轻,看他诚惶诚恐的样子,应该不像心怀鬼胎的人。
这样想着,当下我便叫小贵子扶他起来,客气道:“本宫并没有说要治你的罪,太医不用惊慌。你只需老实回答本宫,此药千真万确没有查出异样?”
他脸上一松,小心点了点头。
我沉吟片刻,又问:“如果吃药的同时,还吃了别的东西,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
他听了,细细思索了半响,忽然眼睛一亮:“这药里有一味名叫海花的药草,若是同药草雨乌同食,可产生一种迷幻的功效,能将罂粟的药性放大万倍。虽然皇上服用的一颗药丸中,罂粟用料极少,然而若是有了海花与雨乌的放大作用,那就相当于吸食了大剂量的罂粟,身体的神经被麻痹,所以肩上的疼痛便会暂时不见。”
万倍的药性!
叶凌风已经服用了一个月之久的药,也就是说他这一个月一直靠着迷药过活,身体在不知不觉中已对这药产生了强烈的依赖性。
只是他每日除了服用这瓶药丸,并没有再接触其他药物,王太医所谓的雨乌又是如何被他服下的?
我一阵心乱如麻,勉强镇定:“依你所见,从哪儿能获得雨乌这味草药?”
王太医躬身道:“因为雨乌的强烈药性,先皇早就下令,市面上不许流通此草药。京城不可能买到,只能去它生长的地方,云天之端获得。”
又是云天之端!
为何这一段时间,好多事情都与这个地方扯上关系?
李司棋是用云天之端生长的挑生对天儿下蛊的,蓝冰巫祝的家乡便是从云天之端,婉儿的病是在云天之端治好的,李云鹤也是自云天之端出来的……
正在苦苦思索,眼前忽然一亮,一个人的笑脸从脑海里一闪而过。
我一惊,慌忙从软榻上站起来,疾步往宫外走去。
小贵子小跑着跟来过来,小声问道:“娘娘这么匆忙,要去哪儿啊?”
我头也不回,沉声道:“金銮殿。”
-----------
金銮殿,军机处。
刚一走近,眼前忽然寒光一闪,两把钢枪便交叉着横在身前。
一个护卫冷冰冰道:“皇上有旨,没有传召,一律不准觐见,违者斩立决。”
小贵子在一边气不过:“睁大眼睛看看,这可是贵妃娘娘,皇上都舍不得跟她高声说话,你们倒是大胆,竟敢拦着娘娘,若是冒犯了她,小心皇上……”
他在那里咋咋呼呼,铁面的护卫见多了宫里狐假虎威撒泼的人,根本不屑理他,依然挺身挡住去路。
我微笑道:“本宫有万分紧急的事要找皇上商量,还请通融。”
他的态度有些软下来,看我一眼,正在犹豫,不远处忽然传来李公公的声音:“瞎了狗眼了,快请娘娘进来!”
护卫闻言,立刻闪到一边,躬身请我进去。
李公公陪我一路深入,陪笑道:“娘娘不要生气,那些奴才真是不识抬举。”
我摇摇头,笑道:“金銮殿的规矩都是皇上的旨意,不能在我这里破了例。”
正说着,已经走到军机处大门外,我轻声问道:“皇上还在里面?”
李公公笑了笑,拿眼瞥瞥大门,悄声道:“还有一个人,早来了……”
说完咳嗽一声,他便高声禀告:“贵妃娘娘求见——”
里面立刻传出叶凌风的声音:“快请——”
殿门一推开,他已经走到门口来迎接我了,一面扶着我往里走,一面笑道:“爱妃这时候怎么来了,安阳不是请你过去帮忙么?”
我急道:“我有事要跟你说……”
正要说下去,眼睛余光中猛然瞥到一个人影,心里一惊,立刻闭紧嘴巴。
殿里书桌旁,盈盈立了一个窈窕的少女,袅袅婷婷欠着身子,浅笑着娇媚道:“婉儿给贵妃娘娘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