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身上着了一件玫红的轻纱,脸上也扑了玫红的闪粉,紫色的眼线细细从眼角描到眼尾,末了微微上提,看人时,举手投足间便有一种娇艳媚人的味道在里面,衬着眉间那点绝妙的朱砂痣,更是摄人心魄。
她平日的打扮一向温婉可人,恬静中自有一种动人的美丽,今天突然这样艳光四射,必是经过精心装扮,只为了勾住金銮殿里最尊贵,最有权势的那个男人。
她本不是后|宫长住的人,虽然贵为当朝宰相的女儿,也是无权无势的人,能如此这般自有出入禁卫重地军机处,且不被护卫阻拦,一定是获得了某种默许。
我不知道她到底来过这里多少次,跟叶凌风独处的时候,做过些什么,说过些什么私密话,然而有一点我是确定的,她好像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把皇宫当做自己未来的归宿。
目光一扫,便见殿中央的书桌上,摆着一个雕花的朱红食盒,盒盖已经打开,旁边碟子里留着一个咬了两口的芙蓉糕,再一看,叶凌风嘴角还残留着一些糕点的碎屑,他显然已经尝过婉儿的手艺。
我走过去,笑道:“婉儿真是有心,亲自做了糕点送过来。”
婉儿一双媚眼波光流转,看一眼叶凌风,娇笑道:“皇上为国为民,日理万机,废寝忘食。婉儿看在眼里,实在心疼,不能上场杀敌,只能做些糕点送来,陪皇上聊聊天,为他解解乏,分分忧。”
叶凌风重新拾起吃了一半的芙蓉糕,一面往嘴边送,一面笑道:“婉儿的手艺着实不错,跟爱妃有的比,你不妨也尝一尝。”
他今天早上因为肩疼,没有心思吃早饭,这会儿应该已经饿着肚子了,半个拳头大的糕点,几口就咽下去了,吃完端起桌上的清茶漱了漱口。
我心里很着急,真想走过去将芙蓉糕从他嘴边夺下来,扔得远远的。
只是婉儿就在身边,叶凌风并不知情,我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这时候莽撞行事,一定会引起许多矛盾和误会,到时候又没办法解释清楚。
按捺住心里的烦躁,我竭力笑道:“婉儿真是谦虚,从来只说本宫做的糕点好,没想到你自己也是深藏不露,还有这般手艺。皇上的口味一向挑剔,他这样对你赞口不绝,这芙蓉糕一定是真的好吃。”
婉儿听了,脸上便浮上一抹含羞的娇笑,整个人由玫红的丝衣衬托着,似蒙上了一片粉红,娇艳无比,令人动容。
她一面微笑,一面从食盒里挑出一块芙蓉糕,用瓷碟盛着奉到我面前,柔声浅笑道:“请娘娘屈尊指点。”
金黄松软的酥皮,泌着晶莹的蜜汁,像极了一朵盛开的芙蓉花,隔着一掌的距离便能闻到碟中传来的诱人香味,若是吃到嘴里,定是入口即化,酥香四溢。
我接过来,笑道:“光是闻着,本宫嘴里就流出口水了,要是吃进去,还不知道会怎样流连呢。只是不巧,本宫最近害喜,不便吃多太过甜腻的食物。倒是天儿随他父皇的口味,喜欢甜食,本宫包回去给他吃,让他也尝尝婉儿的手艺。”
说话间,我就从怀里拿出一方丝帕,把芙蓉糕包起来,交给小贵子收好。
婉儿秋水般的眼睛,盈盈向我看了一眼,顿了顿,才又笑道:“能入得了娘娘的眼已是婉儿的荣幸,若是送给太子品尝,那更是婉儿的福气。”
叶凌风从奏折中抬起头,笑了笑:“贵妃不是说有事要跟朕说么?”
我稍顿了顿,微微一笑:“皇上忘了么,太后还在秋澜宫里等着你洒祈福水呢。”
按风俗,女儿出嫁,爹爹要在娘家主事,亲自将她扶上喜轿,送她离开娘家。
皇室也有这个习俗,只是先皇已经离世,送安阳公主出嫁的人物,便只能由她的皇长兄,叶凌风来担当。
他这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从座上站起来,一边伸懒腰,一边笑道:“爱妃不说,朕倒真是忙忘了,现在就去秋澜宫。”
婉儿迎上来,浅笑道:“正好公主昨天也嘱咐我早些去她那里帮忙,我跟皇上和娘娘一道过去吧。”
我本来还想趁着去秋澜宫的路上,把一些私密的事情细细说给叶凌风一个人听。
岂料这时候婉儿也跟在后面,有她在旁边,我什么也不能说,一肚子的话只好又憋在心里,脸上便不免有些闷闷的。
叶凌风看见了,轻轻扶着我,柔声道:“不舒服吗?”
我只有顺势点了点头。
婉儿脸上也是一片关心之色:“要不要让神医进宫,为娘娘诊一诊,开一副药吃吃?”
提到李云鹤,我便想起他满脸疤痕的脸,心里一阵发冷,便笑道:“那倒不用了,宫里的太医日日都来凤阳宫替我把脉,已经细细开出一本食谱,我每日都按食谱进食,胃里有些不习惯而已。”
她看着我已经高高隆起的小腹,笑着叹气道:“娘娘真是好福气,有皇上这样贴心照顾……”
她这样说着,有意无意看了叶凌风一眼,眼里一丝落寞闪过。
叶凌风怔了怔,扶着我的手一松,脚步就慢了下来。
我轻轻唤了声:“皇上……”
他才又醒悟过来,重又跟了上来,一路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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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艳阳高照。
秋澜宫此时正是混乱的时候,宫女太监不是急匆匆地跑来跑去,便是攀在扶梯上,忙着张灯结彩。
宫里好久没有举办这样的盛宴,前一段时间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件,所带来的阴霾,被安阳公主的喜事一冲而散,皇宫上下整个的阳光明媚起来。
太后一身红妆,脸上一片喜色,走起路来也是一摇一摆,心情大好的样子。
一眼看见我们来了,她忙急着招手让叶凌风过去:“这都什么时候了,皇上如何还是这么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吉时已到,哀家都要急坏了,这里就等着你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连推带搡地把叶凌风,拉进偏殿。
从殿门微微张开的一角随便一瞥,便能看见一眼的金光灿烂,金镶珊瑚头箍,金镶青金方胜垂挂,金镶珊瑚项圈,金翟鸟,金凤,金手镯,金松灵祝寿簪……
太后这次出嫁女儿真是花了大力气,她身边只有安阳这么一个公主在身边,从小疼到大,此时便卯足了劲,为她准备了如此咋舌的厚实嫁妆,决心让她成为大燕朝最为风光的新娘。
大燕朝风俗,每一样嫁妆上面,都要洒上娘家人准备的祈福水,让女儿带着家人的满满祝福,到婆家里过上顺心的日子。
作为大燕朝尊贵的公主,当然不用担心会受婆家的气,然而这道流传千年的流程却是必不可少的。
太后急着拽叶凌风进了偏殿,就是让他趁着吉时,往嫁妆上洒祈福水。
宫女明月抱着天儿来了秋澜宫,我牵着天儿的手等在偏殿门口,想着一会儿等叶凌风出来,赶紧找个角落跟他把话说清楚。
婉儿这时候走过来,说是安阳公主那边情绪突然出了些问题,让我一起去寝宫宽慰宽慰:“公主不知怎的,突然耍起性子来,既不上妆,也不换衣,真是急人,娘娘有经验,还是您来劝劝她,说不定她就听进去了。”
她眼里一片焦急,我看一眼偏殿,只有抱着天儿跟她一起去了公主寝宫。
一进去,满眼皆是混乱一片,零零碎碎的绫罗绸缎,首饰珠宝,胡乱堆了一地,七八个宫女来来回回翻找,似在寻一个什么东西。
安阳公主就坐在那乱堆之上,脸上两行清泪,冲淡了胭脂,眼下模糊成一团,她就那样不管不顾地嘟嘴坐着,嘤嘤独自抽泣。
天儿从我怀里挣脱下地,摇晃着走过去,小手拉着她,稚气的声音响起:“姑姑……不哭……”
在小人面前,安阳公主不好意思再耍性子,抬手抹了一把泪,掺了泪水的胭脂被这么一抹,更是乌黑一片。
我蹲下去,柔声道:“公主这样着急,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东西不见了?”
她扁着嘴点点头,又开始抽泣:“父皇送……送我的玉镯子……昨天还在的……今天怎么找都找不到了……”
这玉镯子因为是先皇在世时留给她的重要信物,一定在她心里占了不可替代的位置,她是要戴着这片年日久远的父爱而安心出嫁的,镯子忽然不见,她才这样六神无主。
我想了想,问道:“昨天公主最后一次见到玉镯是什么时候?”
她哽咽道:“昨晚睡觉前……我还戴在腕上的,后来……怕睡觉时压碎了,就取下来放在枕边,今天一早起来……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我吩咐宫女把屋子收拾利索,仔细翻找抽屉,看是不是落在什么角落里了。
婉儿扶安阳公主起来,劝道:“公主莫要心急,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开心一些的好……”
安阳公主忽然晦气道:“玉镯不翼而飞,说不定就是个坏兆头,我还是不要嫁人的好……”
婉儿失笑道:“我的傻公主,这句话若是让月都统听去了,他可要难过到心碎了,公主为了他想想,也要打起精神,好好梳妆一番,大大方方地让他迎回去。”
我也在一边笑着劝道:“玉镯我会嘱咐人尽心找寻,眼看迎亲的人要来了,公主赶紧梳妆换衣吧。”
安阳公主也被自己任性的话失声一笑,乖乖在铜镜前坐下,安心让婉儿替她上红妆。
天儿走过来扯扯我的衣襟,小手指指自己的肚子:“天儿想粑粑。”
我笑了笑,看安阳公主已经安静下来,便牵了天儿的手出了寝宫,带他去了净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