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到中午,门上有人来通传,姚家大小姐来了。
因为晚上没有睡好,薛瑶正躺在榻上闭目养神,待来人回完话后,对着门外的媳妇笑道:“请她进来,你们也给王爷通传一声,请王爷出来待客。”
谁知过了片刻,前去通传的媳妇又回到了凝芳院,原来萧冲一大早便已出了门,此时尚未回府。
凝翠恨声道:“就让她回去好了,反正又不是来见姑娘的,王爷如今不在府里,还来做什么!”
薛瑶无可奈何地看着她,摇了摇头。
“你将来总要嫁人的,这般意气用事,以后在婆家可怎么站得住脚?”
凝翠撅着嘴走到榻前坐下,慢慢把头放在薛瑶膝上。
“我才不要嫁给那些喜新厌旧的臭男人,我要永远陪着姑娘,一辈子都不离开,这样凝翠才喜欢。”
薛瑶伸手轻抚着凝翠柔软的鬓发,轻轻叹了口气。
主仆两人迎到中门花厅,姚芊芊正端坐在椅上喝茶,面容沉静,端庄淑雅,一扫昨夜的乖张。
两人寒喧过后便再无话说,花厅内一时冷了场,姚芊芊一连喝完了两杯茶,太阳从雕花大窗外射进来,正照在薛瑶裙边的玉佩上,反射着淡淡光芒,有些晃眼。
姚芊芊眼睛微眯,向薛瑶看了过来。
“薛姑娘的玉佩好生眼熟,竟象在哪里见过一般,不知薛姑娘可否赏脸借我一观?”
薛瑶解下玉佩递过去,姚芊芊纤长的手指慢慢摩挲着凹凸不平的表面,轻声道:“说起来,这枚玉佩还是我先看中的,不妨让王爷抢了先,还为此跟王爷起了争执,早知道是送给姐姐的,我便买了来双手奉上又如何?”她慢慢抬起浓密的双睫,把玉佩送回,妩媚地一笑:“不过,俗话说不打不相识,这大概就是我和王爷的缘份吧。”
-薛瑶从容放下茶盏,淡淡一笑开了口:“姚姑娘,我看王爷一时也难以回来,姚姑娘有什么要紧话话,我可以带给王爷,也省得姑娘久等。”
这句话等于是下了逐客令,薛瑶说着已是站起身来,姚芊芊俏脸一红,轻声道:“其实,我今日贸然前来并不是为了见王爷,而是专程来见薛姑娘的。
薛瑶一愣,只能又坐了下来,姚芊芊抬头看向她,正色道:“我的大表嫂前年因病过逝,大表哥早想续弦,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姑娘。昨儿我母亲见了薛姑娘,回房后赞不绝口。我大表哥今年也不过二十几岁,长得一表人才,又是肃海侯世子,将来爵位家产必是他的……”
薛瑶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
“原来姑娘是来给我做媒的。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儿戏?姑娘若没别的事,请恕薛瑶无礼,便要请姚姑娘回府去。”
姚芊芊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急道:“忠烈公和夫人已不在世上,哪还有什么父母之命?薛姑娘喜欢便答应下来,或者……你……想让郡王作主?”
薛瑶又羞又气又怒,不知道为什么姚芊芊一个大姑娘,只和自己一面之缘就要作媒,又想起昨日席散后,萧冲并没有同自己一同回来,而是留在了姚府,难不成他竟已答应了这门婚事?想到这里不禁心里一沉,冷冷问道:“难道王爷也知道这件事?”
姚芊芊抿嘴笑道:“这般好事,王爷知道只会赞成的。”
薛姚拂袖而起,怒道:“我不赞成不愿意,行不行?”她见姚芊芊脸上睁大眼睛一脸薄怒,心中怒意更盛,冷冷道:“薛瑶无才无貎,哪里配得上肃海侯世子?姚姑娘你还是别费心思了!”说完转身就走。
姚芊芊在身后悠然道:“那是!肃海侯世子怎比得上秦王殿下,你被秦王殿下宠幸尤不肯嫁他,难道你竟是有了意中人?不妨说出来,大家合计合计。”
薛瑶的身子猛地一僵,凝翠看着她惨白的脸,心中大痛,怒道:“我家姑娘敬你是客,方以礼相待,你怎么出口伤人?”
姚芊芊冷笑道:“我和你家姑娘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这难道就是王府里的规矩?”
凝翠自幼跟着薛瑶野惯了的,便是在东宫,女官们待她也是好言好语,哪会是个怕人的主?正待反唇相讥,薛瑶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慢慢转过身来。
“姚姑娘,你倒底想怎么样?”
姚芊芊恨恨地盯着薛瑶裙边的玉佩,想起昨夜母亲向萧冲提起肃海侯世子的婚事,不过是暗示了几句,就被萧冲一口回绝,心中越想越是烦闷,冷冷道:“你并不是王爷的血亲姊妹,孤男寡女共处一府,又无其他长辈同住,惹得外面风言风语。你不在乎不要紧,可王爷呢?你有没有替他想过?”
说完也不理会薛瑶的脸色,带着贴身的丫头媳妇们便出了府。
这天一大早,萧冲带着阿辉阿强到了燕京府签了字据,原本是马上要回的,谁知阿辉阿强逛街逛得高兴,三人也就不回府,便在燕京城里最有名的燕阳楼吃了午饭,喝了整整一壶桃花春,萧冲颇有酒意,他这几日酒量渐涨,把窗打开,吹了会子河风,觉得酒意渐散,便唤了三顶便轿回柳直胡同。
还没进胡同口,就见一辆马车打马自胡同里驶出,萧冲已看到上面姚府的徽记,他脸色微变,一进府门就奔向凝芳院,谁知院里静悄悄的,薛瑶并不在屋内,只有春嬷嬷坐在廊子里纳着鞋底,见他进来,忙起身迎过来:“爷,姑娘不在院子里……”话未说完,已闻到一股浓重的酒气,她邹了邹眉,扶着脚步不太稳的萧冲,轻声叹道:“怎的喝成这样……”
萧冲只觉得酒意直涌上来,原来那桃花春的后劲极大,他坐在椅上,汗一层层地浮上来,直把一件玉色夹纱袍子汗得透湿,跟着他身后赶过来的石头忙倒了一杯浓茶,让他就着自己的手喝完。
远远的院门打开,走进两个人来,萧冲看着那淡蓝色的窈窕身影慢慢走近,在距自己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萧冲似乎不太满意这个距离,忙站了起来,向前走了几步。
“阿瑶,刚才回来……都没见到你,我……好担心,不知道你到哪里去了。”
薛瑶无力一笑,萧冲突然觉得她的脸色格外难看,连嘴唇都泛着白,忙伸手去抬她的下巴,不妨薛瑶脸一偏,萧冲的手便落了空。
“怎么了?你是不是生气了?我往后少喝酒就是。”萧冲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脸色:“快进屋去,站在院子里小心中暑。”
薛瑶默默转身走上台阶,萧冲犹豫了一下,突然紧走几步,从背后将薛瑶抱了个满怀,轻声道:“我知道你不高兴……不是因为我喝酒,我……那事儿,同咱们没关系。我只想……同你在一起就好。”
他感到自己怀里的身子绷得很紧,看不到薛瑶的表情让他很紧张,忙扳过那纤细的肩膀,又说了一遍:“真的,和咱们没关系……”
薛瑶牵了牵嘴角,缓缓点了点头,萧冲大喜,牵着她的手走进室内,同她一起躺在榻上,笑道:“明儿我再陪你逛街去,我说要给你买首饰的呢。燕京城里最有名的首饰铺子……福生记……比宫里来的新鲜有趣。我让石头赶车,咱带上小箱子……不把箱子装满了……不回家……”
萧冲的声音渐渐模糊,终是闭上眼睛睡得沉了,薛瑶慢慢地坐起身来,看着萧冲酣睡中嘴角兀自上翘,似在做着一个美梦,她轻抚着萧冲的脸,轻声道:“你说你的婚事同咱们没关系,那我算什么呢?你是要我做你的妾吗?”
她望着在不断变暗的光线中变得黑沉沉的屋角,淡淡地笑着:“我爹一辈子只有我娘,我娘去后,他也没再续娶……我只想找个象爹那样的男人……”
“你要我天天守在方寸的屋内,夜夜等着盼着,你来了我便喜出望外,你去了别人院子我便暗自神伤,每日妒嫉……怨恨……那样的我,你还会喜欢吗?”
“不是因为我是忠烈公的女儿,而是……我做不到,我不喜欢那样的自己。”
“能陪着你这几年,我真的很欢喜……你有你的立场,我不怪你。”
她慢慢垂下头,冰凉的唇触到萧冲的额头上,一滴水珠落下来,顺着萧冲的脸颊慢慢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