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夜风凉凉吹过,柳七笑忽而敛住神色,肃然道:“燕公子,你可相信这世间有玄门奇道之术?“
燕风一愣,若有所思地答道:“有所耳濡,但未曾见过。”
“不管你信与否,秦昀中的毒与这玄门奇道之术有关,换而言之,他是中了妖兽的剧毒。”柳七笑不顾燕风惊诧的神色,继续道,“我小时候因机缘拜入玄机道人门下,后独自游历各地以期增长见识,却发现江湖上有许多事情与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近年来,玄门奇道之术出现得越发频繁,若我没算错的话,三百年一次的人间大劫为期不远。”
“恕燕风愚钝,你说的这些我不太明白,且无以为信。”
柳七笑对她的话不甚在意,从袖子里抽出一把荷花水墨的竹扇,潇洒地打开,徐徐道:“玄机道人百年来踪影飘忽不定,几乎没人见过他,久而久之人们皆以为他只是个传说,燕公子不信也是常理之事。不过,你以为秦昀中此剧毒,能独自一人顺利地赶回燕王府吗?”
燕风眉头轻皱,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却是不发一言。
“那日,我观星象猜测路郡附近将有一劫,匆匆赶过去后,发现流沙滩附近的一个村子已经惨遭屠戮,而秦公子则躺在地上不醒人世。若不是我给他服下一粒护心丸,他根本不可能撑到燕王府。”
“那你为何不当时就给他吃下回魂蔻?而要在此故弄玄虚。”燕风不客气地说道。
“唉,都说是将死之人吃了才有用,他那会还能撑上三四天。燕公子太健忘了。”柳七笑摇头作无奈状。
燕风轻哼一声,见柳七笑将折扇一合,却是郑重道:“我算了一下,这回魂蔻你过两天给他服下。你面对的势力不是凡夫俗子就能应付得了的,日后若有需要可以找我。”言毕,他手指搓唇,一声悠长的口哨响起,不多时一只灰背白腹的雀鹰飞了进来,站在他的肩上。
柳七笑轻轻抚摸几下它的羽翼,笑道:“我的雀鹰是只灵兽,不仅速度极快且聪明得紧。我将它留在你身边,想找我时就让它捎个信给我。”
那雀鹰轻轻扑打两下翅膀,便飞到燕风的身边,啄理起身上的羽毛。
燕风端详了一下那只雀鹰,又看了看柳七笑雅笑盈盈的俊脸,心忖道:他究竟有什么图谋?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为何会不由自主地想要相信他?燕风被这一时念想吓了一跳,但旋即又恢复冷静,笑道:“柳公子如此诚意,这回魂蔻和雀鹰我收下了。时候不早,燕风先告辞了。”
柳七笑轩眉一扬,绛唇浅勾,看着燕风离去。他摇了两下茶盏,低头注视杯中旋荡的云雾,暗自慨道:我总算见到你了。
燕风出了倚春院,行至一片人烟稀少的地方,发现那跟踪自己的人仍未离开,他蹲下身子假装理了理自己的鞋,眼角的余光瞥见身后不远处的一棵树旁隐着一个粗壮的汉子,他皱眉仔细回忆起来,适才发觉那身影和侧面颇像之前在赛仙楼遇到的几个歹人。
看来,他们是想查出我的底细和住处了,我又岂会让你们得逞。他想着便捡起地上的一枚石子奋力地朝那人掷去,立即运力于脚,施展上乘轻功闪身离去。
跟踪燕风的男子腹部中了一击,待想要追上去的时候,已经找不到燕风的影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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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遥远的天际悄悄露出一抹鱼肚白,晨曦染红片片朝霞,红日浅照。
燕王府御露苑。
“追雪,秦大哥的情况有没有好转?”燕风束好最后一缕青丝,转身问道。自己已经按照柳七笑的嘱咐,给秦大哥服下了回魂蔻,为何现在也不见醒转?难道这个柳七笑骗了我?她心中略显不安。
林追雪见她愁眉不展,安慰道:“那确是回魂蔻无疑,不过由于秦大哥身上本就有伤,加上多日没有进食,大概要过两天才会醒来。”
“小侯爷,王爷叫你现在就到书房,说是有事要与你商谈。”门外,丫鬟小屏朗声禀道。
平时极少碰面,今日大早上就叫自己过去,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燕风眉目间滑过一丝疑惑,踌躇片刻,方道:“你禀告王爷,我梳洗好就过去。”
林追雪看了看房门,轻声道:“要是去就别犹豫了。”
燕风打开门,淡淡的朝阳洒了她一身,临走前轻声喟道叹“我曾经期冀着他能真心把我和哥哥当做亲生儿女来疼爱。”
文轩阁,书房,瑞兽吐麝香。
燕景成穿一身茶褐色交领长衫,脚蹬一双皂色朝靴,负手立于案前,身形如渊渟岳峙,轻声道:“你来了。”
燕风也不客气,踏步而入,直接坐了下来,把玩起桌子上的青瓷杯,语气略显不耐:“我早膳还没用,燕王爷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吧。”
他转过身来,用那双和燕风有五分相似的眸子看着她,眼中似有愧疚无奈之色,唤道:“泠儿。”他走近几步,“我一生愧对碧雁,她因我含恨而死,我却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她,还让你和风儿年幼丧母。”
燕风,或者应该说是燕泠。她把玩着杯子的手一滞,眼中划过一丝伤痛,声音虽浅,却是字字有力:“后来,就连哥哥也被你送入宫中为质,最终遭他人毒手!”
她凝目望着手中的杯子,想起过往的锥心之痛。
当年,尚未登基的帝君同其他几个皇子斗得翻云覆雨,而燕景成一直靠向帝君一边,欲扶持其登上帝位。
那时,燕景成的侧妃云王妃所生的长女,即当今的太子妃,常年身体羸弱。由正室雁王妃所生的一对龙凤胎,燕风和燕泠则刚满九岁,已经失去了母亲。
为让帝君成就大业,燕景成当时迫于无奈,权衡之下,选择牺牲自己的小女儿燕泠入宫为质。
燕风和燕泠兄妹情深,又是一胞所生。哥哥燕风护妹心切,执意恳求要代替妹妹进宫。
一日,他趁妹妹熟睡之际,终于得到燕景成的同意,被送进宫里,为质一年。
一年后的一个晚上,外面下起如注大雨。
十岁的燕风竟独自赶回王府,不顾府上人的惊愕之色,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一路跑到燕泠的住处,用最后一丝力气敲着妹妹的房门。待燕泠睁开朦胧的睡眼将门打开时,燕风已经浑身湿透地倒在了地上,奄奄一息。
那一夜,小小的燕泠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和怨恨,如同一条被利刃狠狠刮过鳞片的小鱼,无力地挣扎。她发誓,要带着哥哥的那份坚强洒脱活下来,去看那青山绿水,沧海云雾。
哥哥那时定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强撑着最后一口气逃回来,见自己最后一面吧。思及此,燕泠忽然手一抖,青瓷杯“哐当”一声掉落到地上,碎成片。
她嗓子有些哑地质问道:“这些便是你所谓的雄心壮志,宏图大业吗?如今那个帝君恐怕正暗里谋划着怎么除掉你吧。”
燕景成听罢身躯一颤,半晌,无力道:“这些年,你的事我从来没有管过。燕王府以后也会交给你。”他顿了顿,已是一脸肃然,“除了你要插手宫中之事!你娘和风儿要是还在的话,定不会要你去做这些事。如今帝君身体渐弱,皇宫中暗潮涌动,江湖又风云四起,这其间的关系盘根错节,当中的厉害并非你所想象的那般简单!只怕到时连我也护不了你。”
“燕泠的事不劳王爷操心。王爷若没有别的吩咐的话,燕泠先告退了。”言罢,她转身准备离去。
燕景成长声叹了口气,最终不忘叮嘱道:“你现在抽身还来得及,有我护你周全。你娘和你哥哥的事我心中自然有数。”
燕泠顿足,心中不由冷笑。八年了,还没见过他为娘和哥哥做过什么。接着她头也不回地出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