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上?”
“认出朕是谁了?”煊寂暗松一口气,将莲姬紧紧纳入怀中,右手不停地顺着她披散开来的长发。忽的,煊寂又将两人拉开几许距离,双手捧起莲姬的脸盯着她的眸子细细打量了一番,确认其神智清明方问道:“可是做了噩梦?”
莲姬缓过心神点点头,仍有几分心悸。可说到最让她忌讳的,却是她睁眼前最后瞧见的那双眸子。冷厉凄寒的目光似丝线一般缠绕住她,让她挣脱不得,逃离不得。莲姬揪着心口处的衣裳茫然地看向前方,忽又抬眸凝向煊寂。煊寂不明所以,却未做多想。见莲姬已舒缓过来,煊寂自榻上起身,扶着她的双肩让她重新躺下。然待他去提被子时,莲姬却按住了他的手。
“君上……可不可以不要走?”梦境中的她抓不住任何东西,那让她感觉自己像是无根的浮萍,找不到任何依托。但现在有了这样一个真实的人在身边,无论是谁,她都不想放开。
低软的语气,朦胧而氤氲着水汽的眸子,让煊寂放轻了动作:“好,不怕了……我就在这里。”
没有任何距离和隔阂的话语让莲姬渐渐放松,任煊寂在身边躺下。莲姬揪着煊寂的衣角移近几分,贴上他的胸膛。感受到这真实的温热和触感,她方松了脑袋里的那根弦绽出笑容。
“晏莲,梦里看见什么了……?”煊寂以额抵着莲姬的额头,低声问道。不曾忘记,刚踏进这寝室里看见的景象,榻上的人那么惊恐,那么惶乱,几乎让他以为下一刻她就会溺死在那份恐惧里。
“可以不问么?”莲姬避过煊寂的目光垂了头,可揪着他衣角的手却开始颤抖。
“好,好,我不问了,我不问。”煊寂握住莲姬颤抖的手以示安抚,声音更是低柔。
莲姬忍不住抬眸,入眼便是煊寂缓慢靠近的面庞。随即,轻浅的吻落在唇上。莲姬没有拒绝,可也不曾迎合。但是她却明白,不论她对煊寂是何感情,此刻她都不会拒绝,这是一种近乎自弃的无助,她只想抓住身边的一切……
观察莲姬的睡颜半晌,煊寂方自榻上坐起,整理好衣衫走了出去。迎面看见果儿眸光四处乱瞟,煊寂沉眸坐到殿中主座上,问道:“果儿,你跟着晏莲多久了?”
“果儿自四岁起便一直跟着小姐,到现今也有十一个年头了。”
“那么,你对晏莲最大的希望是什么?”
果儿听罢心中一紧,敛了笑容抬眸,凝视煊寂许久方又伏低答道:“果儿惟愿小姐今生得一真心人,自此无伤。”
“那朕接下来的话你定要记清楚了。”
“……是。”殿宇高寒,果儿直视煊寂双眸低沉应道。
莲姬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掀了被子,看着并不凌乱的情景心道:很好,除却不受控制的双腿和残留的几分气息,先前那荒唐之事再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果儿,进来。”
片刻后,果儿自外面走来,问道:“小姐有何吩咐?”
“备热水,再将这床榻上的一切都给换了。”
“小姐,沐浴所用已在隔间全部备好。果儿是先将床褥换了,还是先扶小姐过去?”
莲姬闻言面色一凛,而果儿却是异常冷静,垂臂立在莲姬身前,眸光平静,寻不出半分诡腻。莲姬寻思片刻,缓声道:“不用了,我自己过去。你将这里换了。”
“是,小姐。这不用的床褥可是要烧了?”
“烧了。”莲姬迈步朝前走去,却双腿一软险些朝前栽去。勉力站好,莲姬心中暗骂几句,这才出了寝室朝旁边隔间走去。
果儿瞧着莲姬的背影暗叹一声,转身抱出一早备好的全新床褥,动作麻利地收拾了起来。最后看着那染着点点血迹的褥子在眼前燃起熊熊火焰时,果儿已然能真正缓了过来。那一人,不过数月时间,便已能把她的小姐猜得通透,她该说这便是所谓的命中注定么?
果儿抬头,夕阳未坠,另一边已升起了淡色的月弯。见火光渐渐小去,果儿便回了院中厨房,将那一直温热着的晚膳端了出去。
莲姬沐浴完,披散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走出,见桌上备好晚膳也不似此前一般反应过大。上前随意捡了张位子坐下,问道:“君上离去前可有什么话留下?”
“锦绣宫来人唤,故君上离去得匆忙,未及有什么吩咐。”在莲姬用膳时,果儿便拿了洁净干燥的面巾帮她擦拭着长发。
“可是贵妃娘娘出了什么事?”
“宫婢道,贵妃娘娘用不惯西灼的膳食,几次都是刚吃下就吐了出来。今次宫婢不忍贵妃娘娘再受苦,便瞒着贵妃前来寻君上。君上听罢,即刻差人唤了胡御医一道赶往锦绣宫。”
莲姬点头,复又问道:“水梓清一事君上可曾有什么旨意下去?”
“已派遣十四骑乌衣卫循着踪迹寻向东凌。”
“……君上他为何而来?”
果儿的手一顿,然不过须臾便恢复正常:“君上未曾告知。”
与此同时,锦绣宫。萧沁卧在榻上,而胡风则隔着围帘给她切脉。
“胡御医,本宫不过是食不惯西灼膳食,待日后习惯便好。还望胡御医莫要对陛下夸大其词,平白让陛下担忧。”
胡风听着萧沁寒凉而不失威胁性的话,不由唇角一弯,笑答:“下官医术拙劣,哪及娘娘半分?自是娘娘如何吩咐,下官便如何照做。”说罢,胡风收手起身,自顾自地收拾完东西离开。
不待萧沁对胡风的失礼动怒,煊寂已走了近来。萧沁准备掀帘起身,不想却遭煊寂阻拦:“贵妃既然身体不适,便不用行礼了,好好在榻上躺着便是。”
“……臣妾多谢陛下体谅。胡御医想必已经将臣妾的情况告知给了陛下,不过是有些不习惯而已,且胡御医已开了休养的方子,陛下不用担心。”
“嗯。”
隔着围帘,萧沁并不能看清煊寂面上的神色,便试探着道:“胡御医如此年轻便居太医院之首,当真是英雄出少年。”
“胡风那小子自小同朕一起长大,他的性子朕岂会不知?若非遇到个好师父,现在定不知在哪儿混呢。”煊寂摇头轻笑道。
萧沁自然听出话中煊寂对胡风的信任,顿时打消了先前的念头,转而道:“臣妾来此也有两三日的时光了,怎的上午才第一次见到宴莲夫人?”
“晏莲身子孱弱,胡风为她诊脉时曾向朕讨了旨意,不让任何人打扰她休养。故而宫中少见她的身影。”
“原来如此……臣妾身子已无大碍,陛下政务要紧,还是快些回去吧。”
“也好。”煊寂自座椅上起身,阔步走出了锦绣宫。一经踏出,宫门外的胡风便凑了过来,面色颇有些怪异地盯着煊寂,别扭了半天方道:
“陛下,您若是有不方便为外人知的疾病,可以私下告知微臣。微臣定会拼尽全力找到法子医治,便是微臣不行,也还有微臣的师父啊。”
“你满脑子都在想些什么呢?”煊寂睇向胡风,语声寒凉双眉微蹙。
胡风自是把这当成了煊寂被道破心中秘密的窘迫,忙又凑近了几分,压低了声音道:“陛下不用不好意思,微臣同陛下相识也有了二十多年,这点小事还是能帮忙的。刚才微臣给贵妃娘娘切脉,那脉象分明是说娘娘她仍是处子之身。若非陛下有隐疾,这送上门的美人为何……”
胡风尚未道完,脑门上便迎来了煊寂的一巴掌。胡风脑袋顿时嗡嗡直响,抬头时眸中竟是泪光闪闪:“陛下,有了问题便要尽早解决,这压着可是会越来越糟。陛下不愿旁人知晓,微臣自是明白,可是讳疾不忌医,您当对微臣坦言,这样微臣才能想法子帮忙啊。陛下您瞧瞧,自清妃娘娘册封过后,您有多久宿在南书房了……不对,该是说这些年除却清妃娘娘那一次,您还有什么时候不是在南书房和华阳宫之间徘徊的?”
听胡风一路滔滔不绝地说着,煊寂顿觉好笑,抬眸瞧了一眼天色,随即加快了步伐,想要就此将胡风甩到身后。
“陛下,您瞧,这方向可又是南书房啊!”胡风捏着官服的衣摆,匆匆追赶了上去。
“胡大人,可要一同用膳?”煊寂双手交叠置于下颌,看了一眼满桌的膳食对胡风问道。
“陛下……”
煊寂一扬手,止了胡风的劝说,道:“朕的身子,胡大人日后绝对是有机会拿去试验的。今日可就免了,若需用膳,便留下。”
“话可不是这样说,陛下……”
煊寂双眸一眯,向来目光凌厉的眸子此时眯成一条缝,凌厉不减,更是多了几分迫人的寒意,配合着他唇角的微笑直让胡风打颤。胡风眼疾手快地一拖座椅坐下,执起李公公备好的玉著道:“若非陛下提醒,微臣都不知已是晚膳时辰了。”